人呢!
雨越下越大,水流奔瀉而下,吞噬着一切,人要是被卷進去,即使不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和石塊砸死,凍都凍死了。
王福嘉來不及細想,從坍塌的房屋裡拽出一根草繩子,在自己腰上纏了兩圈,趟着泥水向深處走去,徹骨的寒意刺進皮肉裡。
顔從舟,她想,我真是恨死你了。
裴遺燕手忙腳亂地把孩子用衣服包住,送到幾近嘶聲的婦人懷裡,再後頭時,就看到王福嘉陷進了齊腰深的泥水裡,幾乎吓到心髒驟停:“王姑娘,别過去!”
再往前走,水漫過胸膛,她已經站不住了,洪水夾着巨力像一柄重錘砸在她身上,隻能勉強抓着腰間的繩子,才不至于被沖走,她抹掉臉上的雨水,厲聲喊道:“顔從舟!”
四面隻有轟鳴的水聲,雨幕之下,沒有一絲人迹。
她咬緊牙關,“你給我回來!”雨水掉在臉上,暈開一片溫熱,“顔從舟,你在……在哪!”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她從小就是一個人,等了十六年,才等來了這個願意和她做朋友的人,刀箭,墜樓,不都活下來了嗎,不知道上天為什麼要這樣薄待她,在這滔滔的江水裡,就要把他奪走了。
一個浪頭打過來,王福嘉腰邊的繩子一下子被沖斷,她順勢緊緊抱着水裡漂浮的樹枝,借着浪頭一翻身跨坐在枝幹上,順着水流而去,“裴遺燕,你送她們回去,快走!不必等我!”
在這等着沒用,我去找顔從舟,她抹掉眼淚,我要去找他。
洪水濤濤,她竭力抓着斷枝,在瓢潑大雨裡找,雨水打進眼睛裡,像揉進了粗粝的沙子,可是舉目皆是水,在這裡找一個人,比登天還難。
她絕望的想,要是他回不來了怎麼辦,多可惜啊,他還沒見過靖嘉呢。但又為什麼可惜呢,那個姑娘隻是符俟安排給她的棋子罷了。但就算是棋子,為什麼就不能見一面呢。
又一個浪頭打來,她身下的樹枝斷為兩截,王福嘉兩頰一涼,便墜入洪水中,她在水面的最後一息,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味道,袖裡春……顔明津!
王福嘉緊閉雙眼,踩着水下的石頭一撐,便伸手去抓水面上的浮物,木闆沒抓到,卻抓到的一隻溫熱的手。
那人一拉,便把她拉上了水面。
“祐安?”顔明津的手掌抹掉她臉上的泥水,“你怎麼……”
王福嘉不聽他說什麼,看清了顔明津臉上的劃痕,心裡一陣發緊,含淚笑着,侯爺平日花枝招展,竟然讓她看見來這麼落魄的時候,她擦掉顔明津下巴上的血迹,緊緊的抱住了他。
大雨傾盆,整個世界都是轟鳴的水聲,顔明津在她耳邊輕歎道:“你怎麼就過來了……”
“侯爺”,她臉整個埋在他肩膀上,聲音悶悶的,“有時候我一個不注意,你就不見了。”
“沒有”,在雨中,兩人的聲音都若隐若現,顔明津聲音輕輕的,像是邊笑邊同她絮語,“我沒想過要走,不會突然不見的,下次莫要冒險了。”
“别狡辯,你真是吓死我了”,王福嘉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喃喃道:“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剛才掉下去的時候我就想,朋友要是就這麼走丢了,該有多可惜”。
第一個……朋友嗎,就在她說這句話時,下一秒要放在她背上的手,悄無聲息地放下了。
她無意識地拍拍顔明津地肩膀,“還好你,比較乖,不會讓我可惜。”
……
雨勢雖大,但好在不長久,下了不到一個時辰,也就淅淅瀝瀝的漸停了。
待王福嘉放開他時,才覺得自己剛才是有些冒昧了。
她讪讪地收回環在顔明津肩膀上的手,不自然地假裝活動自己酸痛的手腕,還好,侯爺很體諒她,并沒有多說什麼。
她朝周圍掃了一眼,才發現二人正坐在一塊洪水中突起的石頭上,洪水沖走了一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子,石獅子和他們身下的石頭撞在了一起,雙雙陷進了河泥裡,成了洪水中唯一的高地,他二人便坐在這個高地上。
“我把那孩子送上岸以後,就有一個大浪打過來”,顔明津指着身旁的石獅子,道:“我被浪卷着,被那石獅子擋了一下,我抓住它,才上來的。”
石頭不大,為了防止稍有不慎仰面倒下去,兩人便背對背靠着坐在一起。
“等這陣水過去以後,咱們就能回去了”,王福嘉道:“侯爺命大”。
自從太陽出來以後,顔明津就覺得她有些說不上來的變化,聞言便扶額,心裡泛上一絲憂愁,怎麼又開始叫“侯爺”了……
周圍沒有遮擋物,視野極好,正好能看清不遠處的越江,王福嘉正專心緻志的研究河流走向,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愁。
她直言道:“這條河寬不過百丈,這裡臨近彙入蒼梧江的交接處,本來不應該這麼窄,隻因為被北姑山擠掉一塊,又因為此地商賈林立,人來人往,房子都擠進了河裡,這樣一來,上遊河水一多,沒法及時排出,才淹了大半個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