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長樂王的問話,馬道婆微揚下巴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語氣中充滿笑意。
“哦?貴人聽說過我——”’
這時一旁的賢德妃走過來,輕輕扯了扯馬道婆寬大的袖袍,低聲道:“這位是長樂王,不可無禮——”
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長樂王。
她現在雖然貴為賢德妃,位在四妃之上,看似風光無限,可狂喜之後,她也很快看清自己的處境,也猜出了聖上為什麼會突然看中她。
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猶如空中樓閣,随時都有可能瞬間傾覆。
每次王夫人歡歡喜喜地遞牌子進宮,殷勤叮囑自己一定要保住帝皇的寵愛,她心中就酸澀難言,想要開口,卻又難以啟齒——
封妃這麼久,康定帝竟一次也沒有召她伴架。
如今的她,隻是徒有一個賢德妃的虛名罷了。如若不能讓康定帝盡快知道她的好,恐怕很快她這個賢德妃就要被後宮中其他的女人所代替……
若不然,她也不會冒着這抄家滅族的大罪和長樂王聯手,悄悄聯系了宮外的母親,叫來這馬道婆。
隻希望長樂王的計劃足夠缜密,不要牽連到自己……
有了賢德妃出面,馬道婆見好就收,收斂了嘴角的笑意,順勢道:“原來是王爺,怪不得……”
幾人正說着,卻見太清宮内突然走出一位宮裝麗人,邁着怒氣沖沖的步伐帶着一衆宮娥侍從跨過門檻,徑直向這邊望過來,眼神在掃過站在一起的賢德妃和長樂王,眸光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她慢下腳步,手搭在貼身侍女的手臂上,邁着儀态萬千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雙明豔靈動的雙眼來回在兩人身上逡巡着。
“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賢德妃娘娘還有我們的長樂王啊——”
她拉長了聲調,悅耳的聲音帶着獨特的韻律傳入衆人耳中。
可對于熟悉她的人,隻聽到這個聲調,就知道對方現在心情十分不悅。
司徒琰在心中嗤笑一聲——這麼多年,甄太貴妃還一點都沒變,猶如一條潛藏在陰暗處的美女蛇,美則美矣,卻毒辣無比,他能有今日,很大一部分還要拜這位曾經的貴妃所賜……
“見過貴太妃——”
司徒琰坐在輪椅上微微颔首,就将目光投向太清宮的宮門處,等待上皇的召見。
對于司徒琰的冷淡,甄貴太妃也不以為意,目光閃過一絲輕蔑。
外人隻道長樂王深受老聖人的寵愛,可實際上呢——
長樂王的寵愛中摻雜了多少水分,又有誰能說清呢。
不說其他,隻談長樂王這個稱号,雖有王爺的名,但長樂這個封号,卻不倫不類,又不是公主,卻選了這個封号,有心人一聽就知道,這就是徹底将之排除出了皇位繼承人的序列。
封号就罷了,王爺最重要的品級,當初上皇隻說按照親王的規格,保帶授印卻沒了下文,故而長樂王在朝中的地位一直十分尴尬——
所有風光皆取自于帝王,如空中樓閣一般,一推就倒。
這也是為何當初長樂王小小年紀便封王,衆皇子卻無一人将之視之為威脅的緣故。
在所有看來,柔太妃和司徒琰不過是機緣巧合下博得老聖人歡心的狗,高興了就寵着,不高興了自然可以一腳踢開……
而不聽話的狗最終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看看如今的長樂王和一直停靈不許下葬的柔太妃就知道了。
想到柔太妃,甄太貴妃眼神暗了暗。
如今長樂王失了柔太妃和聖心,猶如喪家之犬,甄太貴妃自然沒了和他針鋒相對的興緻。
她轉而看向一旁打扮得清麗素雅的賢德妃,冷哼一聲。
“果然是精心教養的貴女,最是善于抓住時機往上爬,這樣的事都敢上手,也不怕折了你那雙纖纖玉手!”
“不勞貴太妃娘娘挂心,這些時日娘娘宮裡宮外地四處尋訪得道的高人,實在辛苦,臣妾作為兒媳和後妃,也想替皇上盡一份孝心,好了卻父皇的夙願,既全了老聖人和皇上的父子之情,也能讓前朝後宮盡快安穩下來……”
賈元春低下頭,恭敬地行了一禮,可随即嘴裡說的話卻是綿裡藏針,讓甄貴太妃一時找不到一點錯處。
念在兩人的身份以及兩家的交情,甄太貴妃也不好太過為難她,隻能擡高下巴,冷嘲了一句。
“你倒是有心了——”
随即帶着人揚長而去。
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宮門的陰影處觀望的太清宮總管江德壽,見甄太貴妃走了,這才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他先向坐在輪椅上的司徒琰躬了躬身,語調恭敬卻莫名有種說不出的輕慢之意。
“長樂王,上皇那邊已得了消息,不過畢竟先來後到,賢德妃娘娘也在此等了許久,還請王爺見諒了——”
司徒琰默默捏緊了拳頭,卻還是不得不笑着回道。
“這是自然——”
賈元春不安地動了動手指,目光飛快地從長樂王處掃過,又很快恢複了鎮定,低聲道:“臣妾也是剛來,長樂王腿腳不便,不若我再等會……”
江德壽一雙眯縫的老眼似笑非笑地掃向這位宮中新晉的賢德妃,菊花一般的老臉突然擠出一抹慈善的笑容。
“娘娘不必如此——況且,娘娘等得,你身邊的這位真人馬真人也等不得啊,上皇也盼了許久了,聽說是榮國公府舉薦的人,立刻就讓我出來請馬真人進去……”
聽聞這話,賈元春心頭一凜,也不敢拖延,忙帶着馬道婆跟着人進去。
那馬道婆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心中也不由一慌。
她慣常最是能說會道,弄虛作假,三分的本事能被她吹成十二分,又兼慣會察言觀色,揣測人心,加之的确有幾分家傳的溝通鬼神的能力,所以在豪門貴族之間多有信服着,向來出入公侯之家就如同自家後院一般,也算練就了好一副膽識,尋常的貴人到她面前都不帶怕,也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反而覺得這些後院的婦人們都是一些膽小怕事,沒有見識的蠢貨……
所以方才見到輪椅上氣弱無比的長樂王,才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心中還打定了主意,待這邊的事了,定要主動找上這位長樂王好好說道一番,讓他給自己多添些香油錢……
她本以為連皇室的王爺都這樣,其他的皇孫貴胄怕也就是這樣了,心中反而更是将這些俗世的人看低了去。
卻不料一個年老看起來平平無常的太監倒讓她感覺心驚肉跳。
她不敢忽略自己這種莫名的直覺,畢竟她可是靠着這一手的本事,被衆多世家奉為貴賓。
雖然不知為何,可她心中卻暗暗警覺起來,收起那些小心思,更加小心起來。
太清宮位于皇宮的中軸線上,屋宇高懸,内裡裝飾得富麗堂皇,馬道婆跟在賈元春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一進門隻覺得一股異香撲鼻而來,中間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知轉過幾道門,繞過幾扇屏風,幾人步入一間開闊的内室,一個身着明黃色常服的老者正坐在丹爐前不知在忙碌着什麼,他身旁還站着一個白眉長須廣袖長衫的道人,正彎腰指點着什麼。
馬道婆隻将眼一掃,如同嗅到同類的猛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這是遇上對家了,也該是那人口中所說的張真人了。
心中又将那神秘老者的話在心中仔細過了一過,回想着對方所說對付這位張真人的辦法,心中也有了幾分把握。
那明黃色常服的老者正是已經退居後宮的上皇,他在江德壽的提醒下才想起了求見的賢德妃和她所帶來的那位道婆,手中的動作頓了頓,扭頭和身旁的張真人說了幾句,就起身過來了。
而那丹爐自然就交由張真人繼續看守。
“你就是賈公的孫女,大年初一出生的那位大姑娘?”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賈元春,滿意地點點頭,“賈公在時常和我說起你,你剛出生沒多久還曾經被抱緊宮中給我看過,現在居然已經這麼大了……”
他口中感歎着,眼中閃過一絲怅惘。
賈元春沒想到自己和上皇之間還曾經有這樣一段緣分,又想起已經過世的祖父,心中又是感念又是失落。
雖不知加重為何從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但想必是祖父的意思……
若是祖父還在,賈家想必還能再繁榮上十幾年。
隻可惜……
心中酸澀,賈元春忙蹲身行禮道:“多謝父皇挂念,若是祖父知道,想必九泉之下也會感念父皇的恩德吧……”
上皇聽了,更是滿意。
“果然不愧是賈公的後代,最是知情識趣,若是賈公還在,朕也多個說話的人,隻可惜賈公去的早,年紀比朕還小些,卻走在了朕前面,真是世事無常……”
“祖父身體一向強健,隻是早年受過重傷,後年紀大了,便發作出來,每逢陰雨天氣就覺全身疼痛難當,後來多數都在小院中修養。不過,祖父走得也算是安詳,并未受什麼苦楚,對于我們這些親人來說,也算是個安慰……”
上皇聽後,靜默了一會,好半晌才低低歎道:“那就好——你祖父對我對大雍都有大功,朕是不會忘記你們榮國府的功勞的……”
聽到上皇這近似保證的話語,賈元春不覺熱淚盈眶——她遠離父母進了這個見不得人的去處,做了多少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如今總算是有了個結果,也算是對榮國府中的衆人有了個交代,不枉費父母家族辛辛苦苦養育了她一場……
“多謝父皇——”
她激動地跪下謝恩,聲音不自覺地哽咽起來。
上皇擡手讓江德壽将賈元春服了起來,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馬道婆。
常年生殺予奪在權利之中浸淫産生的威勢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那犀利的目光在馬道婆的身上來回打轉,所過之處如同刀鋒逼近一般,産生微微的寒意。
可即便這樣,馬道婆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與放松,雖然後背已經因為極度的緊張汗濕,仍努力裝作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這也是那位主動找上門的神秘老者特意叮囑過的……
果然,見這位榮國府舉薦上來的馬道婆在自己的威壓下還能如此鎮定自若,上皇更是滿意。
“果然是榮國公府舉薦的人,倒是比其他那些徒有虛名之輩強了何止百倍!”
上皇起了興趣,立刻将故人之孫的賈元春撇在了一遍,專心與馬道婆攀談起來,多事說一些道家典籍,又摻雜一些黃老學說……
馬道婆正式靠着這個吃飯的,能在各府貴府之間周轉并且遊刃有餘,她的專業素養絕對過硬,倒是和上皇交談得有來有回,更是有不少令人飄逸灑脫、振聾發聩之言,讓上皇聽得眼睛一亮,不時低頭沉思起來……
見上皇如此容易就被搞定,馬道婆在心中得意一笑,心中更多了不少底氣,對那突然出現的神秘老者也更加信服。
見馬道婆如此容易就得了上皇的心意,那邊正在忙碌煉丹的張真人也坐不住了,時不時投來一道審視的目光,都被馬道婆直接忽略了過去,将“高人”的姿态做得十足十的。
終于在馬道婆又一次發表的言論直接戳中了上皇的心,上皇豪言要為其修一座道觀,并授予欽天監監正之職時,那張真人終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走了過來。
“老聖人——”他手持拂塵,挺直了腰背走過來,揚聲喚道。
聽聞張真人的呼喚,上皇立刻從見獵心喜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見張真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自己的身邊,不由一驚,卻并未生氣,下意識地看向丹爐,隻見丹火依然在洶洶燃燒,而守在丹爐邊的已經換成了一個經常跟随在張真人身邊的小道童,這才轉過頭溫聲問道:“張真人,可是丹藥出了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