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伍蠡是個活靶子,沾上徒惹一身腥,為何還要不管不顧見他?
可面對自己學生如此淩厲的質問,範程弘也隻是嘴唇嗫嚅,片刻也未發一言,最後隻輕輕歎了口氣,“是我的錯......”
“您知道學生來這裡并非想聽這些,”聶漣主動打斷了他的話,“若老師隻有道歉的話,便不必說了,留着之後向陛下悔過吧。”
範大人還未來得及說完的話便噎在了喉間,又是一時無聲。
兩人對峙片刻,最終聶漣還是敗下陣來,案頭還有些事務等着他回去處理,他在此地停留不了太久,招呼着自己下屬準備離開之際,隻聽得背後傳來一道聲音,蒼老而渾厚:
“我實不願隐瞞,然此事須得有人如此。你盡管放手查便是,不用顧及我,不論最終結果如何,我甘願接受陛下最終的判罰。”
孟栾本是跟在聶漣身後轉身往出處走,聞言擡頭,看見自己長官背影僵住,片刻後回身,朝着牢房方向恭敬回道:“漣謹記老師教誨,必不負老師之願,夙興夜寐,在所不辭。”
***
同一時間,蜀中,錦州。
南地不比北方酷寒,尤其蜀地地勢低矮,周圍一圈山脈将其圍住,抵禦了冬日寒風侵蝕,二月裡便有了些回暖的架勢。
隻是凡事禍福相依,周遭高聳入雲的山勢替蜀中百姓擋住了嚴寒,卻也同樣擋住了往來出入的步履,千百年來蜀地百姓困居于此,外人探索不得,形成不同于中原的獨特風貌。及至元帝踐極,力排衆議差遣數萬工匠于此重岩疊嶂中築成沿山棧道,内外方能勉強通行。
經曆兩朝完善後,如今的蜀地俨然成為了大燕王朝遼闊版圖上引人注目的璀璨明珠,富饒的物産、自成一派的山水風貌、蜀錦刺繡、吸引着商隊與文人不斷前往,使之成為大燕境内的繁盛之所。
雖說一路以來已見識了不少絕倫風貌,但當自己真正進入蜀中地界,站在錦州城門口時,方翎還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震顫。
幾人跟着夫子遊曆,按照夫子的要求輕裝從簡,并未帶多少仆從和盤纏,一路上皆是相互扶持走過,前些日子在入蜀時也是随着商隊走的棧道,始知劍南關之巍峨險峻,書中文字描繪不出其萬中之一。
出門前娘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誠不我欺。
此刻看着錦州城門上遒勁有力的“錦州”二字,方覺自己已進入另一番天地。
衆人下榻城東一家客棧,因夫子臨時接到了自己老友的拜帖,今晚會去其府上叙舊用飯,幾個學生今日剩下的時間可自由安排。
此次同行的同窗并不多,書院裡的學生多是官宦子弟,年紀大多與方翎相仿,提及遠遊,家中父母大多放心不下,加上夫子平日裡要求嚴格,不少學生心存畏懼,及至最後結伴同行的便隻剩四人,好在都是平時裡關系不錯的。
幾人在客棧了略作休息,抽空溫習了一些課業,暢聊着入蜀以來的種種見聞,好不熱鬧。
及至天色轉暗,才想起結伴用飯,此前為了趕路入蜀,衆人一路上皆是食的充饑幹糧,幾個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這點食物自然滿足不了其口胃,難得夫子不在,少了些拘束,有一兩個活躍些的,率先提議去錦州城裡最大最貴的酒樓搓上一頓,一解此前苦寒。
方翎自然無可無不可,雖說夫子要求輕裝從簡,但兒行千裡,哪有家裡不擔憂的,便是方雁易這等豁達之人,也在臨行前偷偷塞給自己兒子不少銀票,加上一路以來有夫子從旁看着,實在無甚大額花銷,少年郎們的兜裡自然是鼓脹極了。
幾人說笑着便走進了蓉彙樓,叫了個天字号的包間,點好菜便就着茶水閑聊起來。
出了年節,平日裡來蓉彙樓的雖不少,但能叫天字号房的确實不多,整層樓隻有他們和另一間包間裡有聲響。蓉彙樓作為全城最大的酒樓,盈利自然不菲,對于冬日裡燒炭起地暖此類燒錢的事自然也舍得,進門時還穿着些禦寒棉衣,不多時衆人便相繼松了衣物。
對面那間天字号房間的客人似乎也有些受不住熱氣,開了幾扇窗透涼,以方翎他們所在的角度,倒是能将對面包間的情況一覽無餘。
方翎沒有窺探隐私的習慣,隻是眼神略過随便掃了一眼,卻沒成想,隻一眼,便讓他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