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雅貞本以為曆經如此衛暄總會有些許觸動。她敢提此要求,心裡多半就認為他會應。
衛暄看着眼前發絲微帶淩亂,眸中滿含期待的小娘子。
溫聲拒絕:“表妹,若是平時有什麼難處可以找木樾。”
聽到他拒絕,崔雅貞也算識趣不再提及。
畢竟從小便在崔楷眼皮子下長大,崔楷一言不合就會罰她貶低她,崔雅貞對上位者态度的變化感知很敏銳。
她感覺到了衛暄的态度有變化。
有一種微妙的變化。
如,前幾日她去送糕點給衛暄,有時他也會嘗上一塊。
如,她特地穿着新衣去尋他,他也會擡眼,贊上幾句。
這些變化說不上大,對她來說卻是極大的鼓舞。
她要做不同的,衛暄眼裡不同的。
想罷,崔雅貞拍了拍衣裙,轉身叫上彌桑前去學馬。
這段日子,她一有閑暇時刻,便跟着衛越溪一同學馬,從挑選一匹性格溫和的馬與其接觸,到學會控馬,最後可以跑上一小段。用的時間并不長,崔雅貞不算有天賦,卻勝在努力。
距離秋獵的日子越來越近,崔雅貞知曉不可能依靠崔家帶她去。
可以靠的隻有衛家。
唯一之法便是,去求衛暄。
這日清晨,晨光熹微,旭日始旦。崔雅貞向院中的下人打聽一番後,便到了膳房。尋到了那人人稱贊的李娘子,都說這李娘子做糕點的手藝最好。
崔雅貞塞給李娘子一袋銀子,李娘子默默颠了颠,大抵是滿意的數字。
“女郎,是要做什麼樣的?”
李娘子相貌柔和,嗓音甜軟,大抵是江南人。
“李娘子,我想學着親手做一盤糕點。”
崔雅貞微微一笑。心中對那一袋銀兩還是頗為心疼的,畢竟每月她的月錢并不多,其他明面上的開銷都要走公賬。
李娘子有些意外,定眼看着面前嬌滴滴的小娘子,問道:“女郎,想學什麼樣的?”
崔雅貞想起自己觀察到的衛暄喜好,“要樣子簡單的,味道不要過甜。”
“女郎覺得桂花糕如何?”
崔雅貞想了想,颔首。
李娘子本以為這個女郎隻是裝裝樣子,或是跟大多來尋她的女郎一樣做一半就嫌麻煩讓她來。
可是她沒有,自始至終親力親為,認真地跟着她學。
來找她的女郎們多半是為了予長輩或是贈情郎。
李娘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着要自己上手蒸的崔雅貞,心覺她有這股勁定能得償所願。
“女郎,這半個時辰後才能好。”李娘子提醒。
“我想在這等着,自己完成全過程。”
“不會打擾李娘子吧。”
崔雅貞衣袖上沾着些許面粉,妝容也沒有方才精緻。
“不會。那女郎我先去忙了。”
李娘子告别,隻留崔雅貞一人留在膳房。
崔雅貞并不覺得認真學習做糕點有多麼困難,比起從前學字、學琴、學經書,學做糕點不知簡單多少,更何況并沒有父親在一旁監督,一有不對便瞋目豎眉,對她一通罰。
既然學了,她便要學好。
半個時辰後,崔雅貞揭開蓋子,手卻被水汽傷了。
白皙的手背瞬間紅了一大片,紅生生像周遭皮膚蔓去。
“呀。”
痛,刺生生的痛。崔雅貞吃痛忍不住叫出來聲。
似有焰火要撕開表皮,似有針細細密密地紮着皮膚。
從前家中從未有人教她如何做這些,她也并不懂得,父親隻教她讀好經書,但現在她想學,要學,不會的她一一學會。
這也算個教訓罷。
李娘子一來便看見這一幕,心道果然是未下過廚。
“女郎,快去冷水裡浸一浸。”
李娘子說罷,又去拿來藥膏給崔雅貞。
“女郎,這藥膏是我常用的,若是女郎不嫌棄便收下,大概一個時辰後塗上,幾天就會好了。”
崔雅貞感激道:“怎麼會,多謝李娘子。”
完後,崔雅貞拎上糕點先回了自己院子,叫彌桑重新上妝後,便前去滄濯院。
這段日子崔雅貞經常來滄濯院,或是有了衛暄的默認,院裡的下人并沒有攔她。
今日是衛暄院裡的墨香當值,崔雅貞上前。
墨香通傳後,崔雅貞推開門便看見桌案前垂眸看書的衛暄。
頭戴小冠,褒衣博帶,色彩素雅。眉目如點,一舉一動賞心悅目,自帶風流韻味。
衛暄喜素色,素色符合他脾性,顯他玉樹蘭芝。
崔雅貞并沒有主動打擾他,而是先在小桌上放下糕點,并坐下。
片刻後,衛暄沒擡頭,卻主動開口:“既然來了,為何不語?”
崔雅貞故意擡眼怯生生地看向衛暄,露出羞澀的表情,小聲道:“這是貞娘親手做的糕點,表哥要嘗嘗嗎?”
衛暄擡頭,對面女郎桃腮微紅,欲拒還迎地看着他。
他頭一回這麼仔細地打量她,彎彎的淺色細眉配上明亮的杏眼,輪廓柔和,皮膚白皙透亮。
或許在人群中并不顯眼,但細看仍是如蓮花般溫婉動人。
從前他的教養讓人并不會細細打量着一個女郎,隻是今日他實在想知曉,這樣一副純白單純的面容下藏着什麼小心思。
于是,他問出:“親手做的?”
崔雅貞壓下纖細白皙的脖頸微微颔首。
衛暄走到桌前,注視着那盤還有着熱氣的桂花糕。
桂花的清香和糕點的軟甜互相融合。
十分精緻,并不似初學做的。和從前前院膳房送來的一模一樣。
又在說謊,真把他作傻兒。她有趣故他能容她,并不代表能容忍她當面的欺騙,阖蓋有些懲罰。
巧詐不如拙誠。【1】
心中這樣想,面上不顯。衛暄掀了掀眼皮,淡聲道:“多謝表妹了。”
“不知表妹有什麼事?”
衛暄隻是瞥過一眼,并沒有嘗。
崔雅貞感覺到了衛暄驟冷的态度,也摸不着頭腦,不知做錯了什麼,藏在袖子下的手還在隐隐作痛。
“表哥,聽聞秋獵十分有趣,貞娘這麼多天苦練騎藝,我也想去。”
崔雅貞懇切,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他厭惡他人的欺騙,想到此處。衛暄面色淡然,那雙平日和善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溫和地拒絕道:“此事你應找叔母。”
崔雅貞怎麼不知道應該找王夫人,但王夫人多半會讓與崔家一同,父親又怎會帶她。
衛暄說罷,就要轉身離開,逐客道:“我還有事,表妹請便。”
他要離開,崔雅貞自然不肯。
“表哥,不要。”
那人果然頓住了腳步。
衛暄沒有轉身,隻似是好意的告誡崔雅貞,“表妹,你好自為之。”
于是,他并沒有看見她那雙含淚的眸子。
崔雅貞見他真的不為所動,隻能起身委屈地告辭後,緩緩離開。
跨出房門時,她心中閃過一絲落寞,自己辛苦一下午,竟是白費了,真是鐵石心腸,也不知他今日是抽了哪門子的風。
待面前的小娘子離去,衛暄腦中又閃過那雙期盼的杏眼,頓了頓筆,不自覺地行至那小桌旁,輕輕撚起一塊桂花糕。
入口即化,回味甜軟卻并不膩,還有一絲桂花的清香。
他知曉自己的内心深處其實是故意放縱她的接近,隻要不逾矩,其實他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畢竟她有些特殊,他并不抗拒她的觸碰。
世間人姐為利來利盡則散。她圖什麼,他的皮囊、地位或是為了崔家,還是圖謀什麼她根本不該想的。
想得到什麼,必要付出什麼,就看她願意做到什麼地步了。
隻是他一向厭惡他人做一些拙劣的謊言。
衛暄唇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更衣,又是那個溫文爾雅的郎君。
晚間處理完公文後,衛暄欲前往琴房,卻恰好聽見院中侍女的閑聊。
“墨香姐姐,你說都這個月份了崔娘子要冰做甚?”
他一時不知那小侍女是誰。
隻聽墨香回道:“莫要議論他人之事。”
“可是我聽秋霜講,崔娘子是做糕點燙傷了手,像崔娘子那樣的女郎也會自己動手嗎?”
小侍女自顧自的說着。
墨香一轉眼便看見衛暄,吓得一下子跪下請罪,“郎君。”
那小侍女愣了愣,下立馬跪下。
衛暄溫和一笑,淡淡道:“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