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衛暄突然離去,衛玑心中并不覺奇怪,畢竟他現在身居要位事務繁多也屬實正常。
“倩華,再斟上一杯。”
衛玑随意地放下質地良好的茶杯,瞥向衛暄離去的身影。
他倏然想起自己方才遺漏的細節,就在他提到湖畔之事時衛暄神色似乎不太好。
那副冰冷的模樣,教衛玑想起了衛暄幼時的模樣。
衛暄的母親薛夫人投河自盡,被人發現之時年幼的衛暄竟就在旁邊,府中議論紛紛,老夫人便做主讓其去京城附近的道觀清修三年,當時衛玑年歲也不大隻記得自己那個沉默寡言、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堂弟離開了家,再見之時他好似變了個人,變得溫和守禮。
之後便是衛暄越來越受家主重視,在各個方面展現出超人天賦,引得衛氏子弟羨慕妒忌。
年幼之時衛玑也曾羨慕衛暄,隻是成長之後這種暗暗的羨慕逐漸轉為欽佩,因為他明白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衛暄那般的人注定要付出更多,而他又為何要與自己定是比不過之人相比,這般隻是自尋煩惱,不如轉身投身于自己所愛之事。
現下他懷疑自己眼花了,便出聲問道:“倩華,方才七郎神色如何?”
倩華頓住了手上的動作,轉身看向衛玑想了想,回道:“婢記得七郎君神色如常啊。”
聞言,衛玑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還以為自己這位堂弟,是因為自己與表妹有過一段交情而惱了。
想起表妹,他倏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曾經承諾她一定會讀完那本《青州八記》,從前讀過一半,現下還差一半。
他一向信守承諾,于是他喚來倩華,“遣人去藏書閣裡替我取一本書,名為《青州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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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衛暄甚少去那處私宅。一是因為曾經那些舊事,二是衆人歸家之後盯着他的眼睛越來越多了,他不能表現出一絲異常。
酉時,天邊的紅日早已落山,又是在冬日,天空一片漆黑似被墨汁浸染,惟有一彎銀月挂在蒼穹之上。
衛暄攜着木橦立在院門之前,寒風凜冽如一個個細小的刀刃刮得人生疼,他卻不肯進去。
他看着院門逐漸移目至有些斑駁的門檻,自己年少之時曾經無數次踏入過這裡,現下這裡住着她。
那個欺他騙他之人。
自幼時他便知曉自己與他人不同,聰穎且極其敏銳,更懷智遠超常人,這些年來他被視作衛家寶樹天之驕子,無人不贊他。
他便也覺得崔雅貞從前說愛他,或是愛他的皮囊,或是愛他的地位,亦或是愛他虛僞的外殼,但這些皆是他,他不意外也不介意。
隻是他現下知曉了,她的愛自始至終都與他無關,或許本該是給衛玑的。
那樣的引誘讨好真真假假的情意,所做的荷包香囊、糕點還有那不顧性命的相救本該是屬于另一個人的。
連假的都不是屬于他的。
衛暄倏然笑了,唇角彎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也是,阖該如此。他氣了妒了,卻又想到現下她至少是屬于他的。不愛他,也是他的。
他又好似釋然了,這樁事不也給了他一個由頭‘懲罰’她嗎。
片刻後,衛暄溫聲道:“木橦,我們進去。”
“是,郎君。”木橦應聲道。他方才不解自家郎君為何要在這院門口站着吹着寒風,他本想勸上幾句,卻又見郎君的面色由陰轉陽又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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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雅貞晚膳前問過繪書,聽見繪書說道衛暄今日不來她才放下心來,屋内暖洋洋的,現下瞧着面前全是她所喜的菜色很是愉悅。
她剛準備動筷,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蓦地,房門被打開。
她瞧見本不該來之人,今日衛暄面容冷硬,穿着一席玄色衣袍,她甚少見他穿着這般沉的色。
“服侍我更衣。”衛暄嗓音清越,夾雜着幾分冷意。
崔雅貞心中疑惑,從前他從未如此差使過她,但還是依言照做了。
為他解腰帶之時,她嗅見了他身上的檀香似乎還夾雜着些許茶香。
待更衣後,崔雅貞便如往日一般坐下便要用膳,隻是卻被人冷聲打斷,“表妹不知曉規矩就罷了,也不知如何服侍夫婿嗎?”
衛暄說罷掀起眼皮,冷眼睨着她。他喚來一旁的繪書,又道:“明日請位教養嬷嬷來,好好教教表妹規矩。”
“……”他算她哪門子夫婿。
一時,崔雅貞不敢吭聲,不明白他這又是怎了。依照規矩,她是不能上桌吃飯的,是得先站着服侍衛暄用完,她才可以吃。
她悄悄觀察着衛暄,不明白他的陰晴不定,卻還是站起身來,主動為他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