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錦百正給在他身旁圍坐成一圈的孩子們讀故事。
任家家仆急匆匆從門外進來,見了錦百,便道:“不好了,少爺出事了!錦公子您快去看看!”
來不及多想,錦百放下手中書冊跟着仆從到了醫館。
裹了披風的任晨閑坐在醫館門前曬太陽,手上端的姜湯還冒着熱氣。
他面色蒼白,眼眶通紅,發絲衣物濕透,此時正往下滴着水,看上去格外狼狽。
錦百走到他跟前,遮住一些陽光。
擡頭看清來人的臉,任晨閑嘴一癟,眼淚跟着掉了下來,哽咽着說自己應該聽錦百的話。
錦百動作稍頓,見和他一起去采辦的人都整整齊齊回來了,如今正把買回來的藥材一箱一箱地往醫館中擡,放松了許多,随意斜倚着醫館的木門。
他隻道:“我早說了多買點樟腦和薄荷,你不聽,非要買酸梅。”
正值盛夏,不少人在被蚊蟲叮咬後高熱不退,任晨閑從古書上翻到清涼藥膏制作方案後,便風風火火帶着醫館裡的一群人去錦州買材料。
臨行前幾天,他還在和錦百争論到底應該買哪幾味藥材。
意料之内的,任晨閑什麼也沒說,隻憂心忡忡地看着遠處,一副天馬上就要塌下來的樣子。見他手裡的姜湯快要灑出來,錦百輕踢一下任晨閑的椅子,揚揚下巴:“快喝吧,别着涼了。”
少年已經半隻腳踏入仙門,哪還會害這些尋常的小病。
換做平日,任晨閑聽到錦百這番話,必定要與他貧嘴,說自己是刀槍不入的勇猛修士,區區風寒,根本沒在怕的。
如今他心不在焉的,隻乖乖擡碗飲盡姜湯,輕一腳重一腳地跟在師父背後回了家。
待任晨閑換完衣裳,聞訊前來關心的管家及其餘家仆散去,錦百才問:“我記得你水性很好,怎麼突然間溺水了?”
“小虎他們暈船,今日買完藥材後,我本打算帶他們走山路回來。”任晨閑垂眸,語氣惆怅,“不成想……”
不成想他回程路上内急,跑到無人之處準備解決時,卻聽見了高月芙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清越婉轉,動人心弦。
隻是這次,站在她對面的并非與之交好的女眷,更非不谙世事的孩童,而是……一頭妖獸。
它通身覆甲,四肢粗壯,比先前任晨閑見過的所有妖獸都要大,立在林中遮天蔽日,遠遠看去活似長了腿的小山丘。
嗜血殘暴的妖獸跪趴在少女面前,腦袋溫順低下,乖巧得如同家養的寵物。
“她在同那妖獸說、說了些屠城之類的話……”任晨閑頓了一下,少女冰冷的話語回蕩在心間,叫他心底不安,“我很害怕,便繞路回錦州碼頭去坐船了…下船時不慎踩空,這才掉進了河裡。”
近來患病人數衆多,任晨閑整日把脈煨藥,忙得腳不沾地,鮮少同師父提起心上人。
高月芙亦是突然變得乖巧起來,沒再像往日那般,每每在街上看到錦百,就要湊到他跟前來,問他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久而久之,錦百都快忘記了她的存在。
他蹙眉,問道:“此外還說了什麼?有聽到她說什麼時候屠城嗎?”
任晨閑搖搖頭,面上沮喪,“抱歉,我沒聽到。”
捏捏眉心,錦百有些頭痛。
他從前隻覺得高月芙來曆蹊跷,與任晨閑在一起時,言行舉止透着股裝出來的稚氣,從未把她與妖界的獸潮聯系在一起。
别無他法,錦百更頻繁地巡起了山,吓跑了不少栖息林中的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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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芙自那日起便沒再回來,院中安安靜靜,花草被烈日曬得蔫了大半。
轉眼數日,她的屍首在錦州外的山谷中被樵夫發現,拿草席包起來帶回城中。
她沒有親人,城中人便衆籌了點銀錢,給她辦了葬禮埋在後山。
下山路上,與高月芙相交甚密的幾個姑娘低低泣了起來。
任晨閑哭不出來,心中堵得慌,找借口離開人群,順着送葬隊伍走過的那條小路,踩着斜陽,一步一頓。
草木繁茂,路邊的絨草在風中搖曳,不時蹭過任晨閑的小腿。他蹲在路邊,攤開手,低頭看着靜靜躺在掌心裡,随着高月芙屍首一同來到的長命鎖,有些緩不過勁。
從錦州回來的路上,任晨閑便已做好了未來與高月芙站在對立面的準備。
因着昔日舊情,他們或許會在兵戎相見時束手束腳、猶豫不決,也有可能摒棄過往所有,為自己的目标浴血拼殺。
可她死了。
任晨閑吸吸鼻子,抹去臉上的眼淚,準備回城時,卻忽然聽見路邊樹林中傳來些聲響。
順着地面上滴落的點點血迹走進林中,一面容豔麗的少年蜷縮在大樹下,烏發散落,懷裡抱着斷裂成兩截的佩劍,衣物髒污得看不出來原先的顔色,身周散落的符紙幾乎被血泡濕。
他唇色蒼白,因失血過多微微顫抖着。
察覺到任晨閑靠近,少年眼睑輕顫,睜眼與他對視上時,口中溢出聲低微的痛吟 “求您救救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