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府衆人早早等在外頭,預備迎接三位姑娘。更有旁的官宦家眷一同跟着,隻為多與鄭家的女兒多說上幾句話。
指不定哪個就是未來的中宮娘娘。
“快,馬凳!”
“忠兒,還不快去扶着你姐姐。”
掀開車簾那一瞬,衆人目光齊聚,落在鄭明珠身上。喧嚣霎時平息,偶有人竊竊交談。
這便是,鄭家那個從烏孫回來的女兒,曾經鄭氏與周氏共同珍愛的掌上明珠。
有不少知曉當年秘辛的人,暗自搖頭。隻可惜,周氏早已榮光不再,舉族發配至南越,不知是何下落。
鄭明珠掃視着馬車旁舉着手臂的少年,淡淡移開視線,不曾理會,兀自走下馬車。
才落地,一位貌美婦人走上前,笑意盈盈地拉過她的手:
“這便是大姑娘明珠吧,總算是回家來了。幾年前,你從烏孫回來後——”婦人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責惱自己說錯了話。
“是我不好,倒提起了傷心事。皇後娘娘疼愛你,将你留在身邊,我和你父親也放心。”
“從前隻在宮宴上遠遠瞧上一眼,如今你能回來,你父親也高興呀。”
“你和蘭兒是親姐妹,以後,就隻将我當做親生母親一般便好,莫要生分了彼此。”
是孟夫人,孟韶。
場面話一套又一套,鄭明珠不動聲色掙脫這人的手,不應聲。
孟夫人面色青白幾分。
“母親,外頭風冷,帶姐姐進去吧。”鄭蘭走上前來說道。
衆人也都反應過來,幫忙搭台階下。烏壓壓的人擁着三個姑娘,進入府中正堂。
鄭太尉尚在官署,按照禮法,她們三人皆要拜過孟夫人。
鄭明珠立在一旁,靜看着鄭蘭和鄭竹走上前拜首。往日裡氣焰高漲的鄭竹,此刻像被拔了爪牙,蔫成了幹菜。
她環視堂内諸人,随後自顧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因在皇後面前得臉,倒也不敢有人指責她禮數不周。
“叔哲,這是你大姐姐。”孟夫人抱過身旁的幼子,指着鄭明珠認道。
話音未落,這個不過總角之年的孩子突然高聲喊叫:“什麼大姐姐!蘭姐姐才是我的姐姐!”
“胡鬧!”孟夫人嗔怪着,面上卻絲毫沒有怒意。
“孟夫人,似乎不會管教孩子。”鄭明珠終于開口,“也對,有那麼幾年,夫人一直被養在外頭,自然不懂得這好些規矩。教養出的孩子,也更頑劣些。”
而後,鄭明珠莞然輕笑,接道:“我在烏孫待太久,心直口快慣了,夫人不會怪我吧。”
這話一了,堂内之人皆看向孟夫人。官宦之女,卻做過幾年無聘無媒的外室,是極大的醜事。從前沒人敢當面提起…..
孟夫人面色鐵青,好半晌隻道:“無妨。”
“夫人,今日舟車勞頓,能否容我先行退下?”鄭明珠又問。
孟夫人心緒還未平複,管事先站出來,連忙帶着鄭明珠往安排好的住處去。
一場預謀良久的鬧劇,還未開始就啞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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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一切,都變了樣。從前園中成片的刺梅樹,會在秋季散着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如今都被桂子和諸多豔紅的花取代。
“朗月樓如今是誰在住?”
“回姑娘,是夫人在住…..隻是已改名為百香閣了。”
鄭明珠加快腳步,隻低頭看腳下,不去看府中之景。
行至半途,少女急切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鄭明珠!停下,等等我。”鄭竹快步上前來。
“我小娘想見你,你跟我來。”
“……不見。”鄭明珠腳步不停。
鄭竹急了,左右面子早在那天墜崖時丢盡了,直接豁出去:“算我求你了,好姐姐!”
鄭竹的小娘周喬,是在孟夫人進府第二年所納的妾室。原是鄭府第一位周夫人身邊的得力女使。
周夫人身殒烏孫,沒能回來。周喬為自己謀出路,亦情有可原。
鄭明珠幼年時,母親總放心不下府外找來的嬷母,常常是周喬照顧她。自己也愛黏在周喬身後,因這人溫柔細緻,笑起來時眼睛總是彎彎的,同外祖家的幾個姐姐一般親切。
沒料到,這唯一的故人,會變這麼多。
周喬一身素青衣裳,發髻低低绾着,才二十幾歲,臉頰便添了些細紋,面目滄桑。
看見鄭明珠的那一瞬,她笑了。
和從前一樣。
隻是笑着笑着,紅了眼睛。
鄭明珠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怪周喬不顧往日情分嫁給父親,但她讨厭假惺惺的人。
“大姑娘…..”
鄭竹并不清楚這些往事,見自己小娘泫然欲泣,惱火道:
“鄭明珠!我小娘同你說話,你為何不答!”
鄭明珠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不是想見我,既已見到,我該走了。”
周喬雙唇嗫嚅,想說些什麼,卻無法開口。
眼看着人離去。
鄭竹追了出去,纏在鄭明珠身側:“你明明第一次見到我小娘,為何她像是認識你的模樣?”
“想知道嗎?那就回去拿你小娘的鄭府印信,寫一封拜帖。”鄭明珠賣着關子。
她需要拜帖,去鴻胪寺官署。
去見蕭玉殊。
那才是頭等的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