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那小刺客未走正門,翻牆而入。這些刺客在行動前,家中親人大多會被扣押在一處。事成之後,無論刺客死活,皆許親族遠走他鄉,榮華富貴。
年紀小,還留着天真,以為自己回去能活着帶家人離開。
“現在要去拿人嗎?”身後的侍衛詢問。
“不,再等。”
不知過了多久,鄭明珠盯的眼睛都酸了,也沒見裡頭出現什麼動靜。
忽地,馬蹄聲響起,有兩名男子自宅内出來,低聲交談些什麼。
其中一位青年的聲音十分熟悉。
“抓住他,他曾與鴻胪寺卿共同密謀此事!”鄭明珠認出這聲響,立刻言道。
“動手!”
蕭謹華話音才落,埋伏在宅邸周邊的侍衛紛紛齊上,呈包圍之勢捉捕那青年。
那青年似乎身懷武功,乍聞動靜,迅速提劍打馬奔逃。
鄭明珠自知前去未必能幫着抓住那人,便待在原地,看着衆人遠去的背影。
夜晚視線不佳,她隐約瞧見,蕭謹華與青年纏鬥過程中,被刺傷了手臂。
沒料想,蕭謹華沒有停。
像是瘋了一般,勢必要抓住唯一的線索。
鄭明珠眉頭一擰,打馬繞路回到鴻胪寺。
此事,就算隻查到太倉丞劉大人的頭上,也足以證明蕭謹華和李家的清白,這人又何必拼了命去追捕,倒好似邀功心切。
鄭明珠心中裝着心事,回去後翻來覆去幾個時辰也沒睡着,天亮方才合眼。
第二日晨起,陳王蕭謹華追捕到此次行刺幕後真兇的消息便傳到官署内,人已送去廷尉昭獄。
那青年,名叫孟值。是孟太仆祖上同宗的分支,家族勢力盤踞在西北,與長安城的孟氏不同。
就算再疏遠,終究同氣連枝。此番必有牽扯。
恰好鴻胪寺内有關使臣來朝的事務處理完畢,蕭玉殊亦不能常居宮外。鄭明珠便随着他一同回到皇城,同行的還有蕭姜,另外兩個鄭氏的姐妹。
在宮裡住了幾年,俨然習慣了這種日複一日的無聊生活。這次出宮十幾日,鄭明珠再回來,心中竟生了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抗拒。
日後若成為皇後,便得待上一輩子。
下了馬車,換坐宮中轎攆。
鄭明珠、鄭蘭和鄭竹預備着去面見皇後。恰逢陛下今日神似思清明,要召見蕭玉殊,了解鴻胪寺刺殺一事。
皇後正侍奉在側,幾人又重新一道去。
甘露殿内。
老皇帝雖清醒,身子卻孱弱不堪,無法起身,半卧在軟席前。侍奉湯藥的,是一位面生的夫人。
皇後則坐在一旁,念着奏疏與皇帝聽。
讀過最後一則使臣來朝的禮單賀表後,鄭明珠等人跪在大殿中央,行禮問安。
皇帝随口詢問了前兩日刺殺一事,似乎并不大在意。
談話間,守在外殿的大監龐春忽然來報。
“陛下,娘娘。陳王殿下與廷尉大人在外求見,說是案子已有了結。”
“讓陳王進來。”
“是。”
蕭謹華,廷尉及屬官進入大殿後并未多言,第一時間将刺殺詳情道出。
“拜見陛下。”
“昨日,陳王殿下佯詐刺客,順藤摸瓜找到了安排刺客的人,太倉丞劉忠。”
“以及颍州都尉孟關的弟弟孟值。”
“鴻胪寺卿親口招供,是孟值指使,吩咐他減弱鴻胪寺官署防線,這才招緻月氏使臣被刺客所傷。”
“刺客,也是孟值所派。”
西北孟氏,為官宦者稀少,财力卻通天雄厚,有養死士的實力。
老皇帝點點頭,沒有第一時間決斷。
“就是不知,孟值所作所為,是否有長安的接應。否則,不可能躲過城防軍的視線。”廷尉又道。這一句,就差沒把懷疑孟太仆是真兇擺在明面上。
刺殺茲事體大,是抄家的死罪。
長安孟氏和西北孟氏,同氣連枝,若說半點嫌疑沒有,無人相信。
可在鄭家在朝中隻手遮天的當口,對孟太仆,皇帝也不能直接決斷。
“朕近來,心神憔悴。又需處理各國使臣的歲貢,賀表。此事便交給鄭太尉和郭丞相處理。”老皇帝說完,咳了幾聲。
鄭家支持蕭玉殊為儲君,孟太仆的族人孟值又搞出這一樁案子,要誣陷晉王。
怎麼看,都适合放手,任由鄭氏和孟氏狗咬狗。便放這兩家内鬥去吧。
“…..陳王,很好。”老皇帝歇着口氣,“此次你立功不小,也算是給了月氏使臣一個交代。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鄭明珠看向大殿前方的蕭謹華,這人昨夜被孟值刺了一劍,傷了左臂。像是不知道疼一般,追過去。今日倒要看看,他是想向聖上讨要些什麼。
“回禀父皇,兒臣年過弱冠,未曾娶妻。一月後,便要前往蜀地就封,故而今日便請父皇做主,在此求娶鄭氏女,鄭明珠。”蕭謹華音聲洪亮,擲地如石。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看向鄭明珠。
什麼?
鄭明珠愣住,一時間是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皇後一向看中鄭家的三個姑娘,但鄭氏女兒多,給鄭明珠和陳王賜婚,也未嘗不可。
眼看着老皇帝要允準此事,皇後突然起身,笑着開口:
“明珠的确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也難怪陳王殿下青睐。隻是婚娶之事,總還是要問過女兒家自己的。”
“此事,容後仔細商議吧。左右,陳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皇後既開口,皇帝便沒反駁。
蕭玉殊默不作聲,心中煩亂。鄭明珠嫁給陳王,便再也不會纏着他了。
不是嗎。
可是……
大殿一片安靜,鄭明珠的怒火卻越燒越烈。
好個蕭謹華,自己做不成皇帝,便要來斷了她的前程。卑鄙無恥。
他們二人早有舊怨,若方才陛下真允諾了這樁婚事,她去了蜀中,便真成了孤立無援的人,任由蕭謹華搓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她腦中嗡嗡着,一直到衆人散去,回到文星殿,怒氣依然不止。
“這陳王好好地,怎會突然向陛下求娶姑娘…..”思繡急地滿地轉圈走。
“若沒有皇後娘娘阻攔,方才隻怕已經定了。這可怎麼辦好?”
鄭明珠灌下一杯冷茶,心頭清淨下來。姑母在她們三姐妹身上,傾注了幾年的心血。絕計不會允諾她們嫁給蕭謹華的。
可是,鄭家适齡的姑娘太多了。旁支亦有不少出挑的,聽話的也不在少數。鄭明珠唯一的優勢,便是曾作為大魏有功之人,帶回烏孫城防圖。
算是鄭家的聲名榮耀。
怕就怕,姑母派她嫁給蕭謹華,作為蜀中的眼線。
一個時辰後,皇後身旁的大宮女流鑰來到文星殿,請她們三姐妹同去椒房殿商議要緊事。
眼瞧着流鑰即将步入正殿,鄭明珠站起身,舉起幾案上的白瓷碗盞,大力摔在地上。
而後是黃琉璃八角缽、赤金長春銀盆、瑪瑙花插,連同妝台上她平日最喜愛的珍珠擿,目光所及的易碎之物,無一幸免。
“無恥之徒,無恥之徒!”
“我不管,我就要做皇後,才不要去蜀中那種的地方!我要留在長安,留在姑母身邊!”鄭明珠一邊摔一邊大喊大叫。
“可惡!”
不到幾息,地面上已鋪滿各色碎瓷琉璃器具,無法落腳。
不僅僅是流鑰被吓到,就連思繡也被鄭明珠突然的發難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