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擎憂心忡忡,他毫無掩蓋:“因隔牆有耳。”
祁天聽不太懂這話,諾大鬼界誰會不要命去聽牆角?
木擎隻是笑笑不再說話。
那日,再度見面的喜悅幾乎讓木擎以為雲涵想通了,竟會主動前往鬼界,不為邪靈,不為閉關,隻單單是來找他。
他高興極了,哪會料到雲涵開口便是:“天帝讓我來此帶句話。”
木擎明銳察覺不對勁,他依舊是笑着,隻是那笑淡了,雲涵向來不會受困誰,更是不會說為誰帶話。
他就這麼盯着那雙金瞳,似是一切都迎刃而解,木擎笑問:“不會是有關寒間煉獄的事吧?”
雲涵不再說話,與他對視數刻,木擎也知曉自己猜測對了。
木擎又問:“天帝讓你帶的話是什麼?還需你親自跑這一趟。”
雲涵拽住袖底的令牌,呈現在木擎眼前,他複述着:“當年天庭誤判害你成鬼,無緣神州,天帝抽取神髓願獻上靈丹法寶無數與鬼界。”
木擎并非是興奮,他也并沒有擡手去接鬼劫令,隻望着雲涵,冷淡問着:“天帝不可能會平白無故做此犧牲,他還有下話,是什麼?”
那是許久都不再有的冷淡,雲涵一時有些恍惚,是多久,他已經幾乎記不清了。
雲涵說的很是直,一點沒拐彎抹角:“除去寒間煉獄。”
木擎笑了笑,是從未有過的苦笑,他不死心追問着:“你是如何想的?”
雲涵不知該如何說,他又該如何告訴木擎,他的想法不重要,若是他不應允下這事,天帝也會親自來這鬼界強行除去水鏡。
木擎認為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複,他仍舊是不死心:“雲涵,你隻需告訴我,今日你來此是想一手毀掉煉獄?毀掉水鏡?”
雲涵像很久以前那般隻道:“木擎。”
他太過于冷靜,倒像是此事與他沒太大關系,才會做到這等地步。
木擎視線無意間瞥着屋頂上方不知何時來的星星點點。壓着心底的火,他一字一字發洩着:“怎會沒有辦法?”
木擎道:“百年前我降世,不就是為了阻止水鏡被毀的命運,甚至不惜壓上所有,成了鬼,在這鬼界無天無地,将自己困在此處又是為了什麼?!”
“天帝曾應過,我若是以青鳥身鎮壓寒間煉獄,此後為鬼守着這鬼界,他便放過煉獄中的無數小鬼,怎麼如今這是要出爾反爾?”
雲涵舉在空中的鬼劫令被打落在地,隻聽木擎喝道:“誰他媽需要他抽神髓拿來這些靈丹法寶,我不稀罕!”
他向來不稀罕,更是對此棄之敝履。
雲涵垂下手,将遠處地上躺着的令牌重拾回手中,木擎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是早該料到的。
當年的事他雖沒曆經過,卻是總能聽一些零零散散之事知曉。
木擎來自寒間煉獄,說是他最為親近之人也并無不妥。
百年前青鳥化形,如若按照正常而言,化形的青鳥用不了多久就能應劫飛升,可在這時天帝前往鬼界,揚言要毀去寒間煉獄,終止邪靈的橫生。
于是最能說上話的木擎站出,與天帝交換,他以自己真身為祭鎮壓煉獄,後又以命獻在煉獄中,中斷邪靈産出,而天帝就此不再毀去煉獄,給衆鬼一條生路。
天帝見狀承諾下。
如今因邪靈不可控,誰也料不到木擎百年前的犧牲還能堅持多久,若是天河内的邪靈真的沖破封印,第一個殃及的是人間,第一個開啟的便是這寒間煉獄。
隻有徹徹底底的除去才會叫人安心。
“木擎,你冷靜些。”雲涵擡手,隻是這次木擎避了過去,那手最終停在半空,不上不下,不進不退。
木擎整個眼眶中通紅,他似是山林野獸,也似是犧牲了所有最終連自己最為信賴之人也要來此補上一刀的困獸。
更似是這天地間都在嘲笑着他的愚昧,嘲笑他放棄了所有最終什麼都不能改變。
“你讓我如何冷靜?”木擎悲怆道:“寒間煉獄是個什麼樣的地,别人尚且不清楚,你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那是衆鬼栖魂之地!是這人世間最後能容得下鬼魂魄的地,你如今來要毀了它,毀了水鏡,你是想要人間死後的魂魄再無歸處?”
雲涵久久說不出話,他怎麼可能會不清楚,人間死後的鬼魂會經此地,也會停留在此地,更是在此地長久栖息。
明面寒間煉獄是衆鬼處極刑之地,生前犯錯,死後受罰之地,可實際是衆人死後途經煉獄,保存魂魄的地方。
水鏡裡是人鬼交接處,更是小鬼放置魂魄的地,若是連寒間煉獄都被毀了,存放進水鏡内的小鬼盡數全得灰飛煙滅。
魂魄太多,多到數不過來,木擎死守着煉獄,更是不願讓誰由此機會靠近,如今卻是來告知他,他最為看重,也是最為欣賞的人,此刻用那狗屁令牌想意圖讓他撤下來。
興許這世間極少人會知曉木擎與雲涵都是同為獸,可天帝既然找到了那上古殘留的卷軸就自然是清楚,他要讓雲涵前來此地徹底瓦碎木擎。
沒有什麼比此更為緻命。
“雲涵,”木擎道不出是何種滋味,他從欣喜萬分到怒火中燒,再從怒火中燒到平靜。
雲涵站在他身前,明明期間沒有任何阻礙的事物,卻是感覺隔了不可跨過的鴻溝。
“在你眼裡,人間衆生的命為命,這鬼界的鬼魂又是什麼?他們活該為衆生讓路?活該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這世間就連神都放棄了他們,那些死後都信着,拜奉着天庭諸神的鬼真的一文不值?他們當真該随時做好為這世間,為這人間獻出最後的魂魄?”
那是成千上萬死後人們的魂魄啊,更是多的數不勝數,用人間的話而言,他們死了,可用鬼界的話而言,這就相當于他們的第二個歸處,他們沒血沒肉,隻有孤零零的魂魄,淪為世人口中的鬼。
“我從來不仰望神,也從來不渴望成神。”那日的木擎說:“你很小時便出煉獄尋找彌補水鏡罪惡的法子,我不曾攔過你,隻想着有一日若是你撞了牆知曉了疼就會回頭。”
可這幾十年過去,雲涵不曾回頭,甚至越走越堅定。
木擎悲涼道:“你為他們犧牲了所有,連你漫長神途的情欲都舍棄,無心的神,還當真是這天地間獨有的。”
此話是諷刺。
不該是這樣的,木擎腦中一遍遍的去想。
祁天闖進時便是見到那一向笑着和氣的木擎竟會如此硬聲,便覺得是對面與之交談的神官不知好歹,當即就動起了手,隻是他又哪能是雲涵對手,還未過一招就直接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