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說定了……”奚堯皺了下眉,想解釋自己并不是答應的意思,卻被蕭甯煜插嘴打斷了。
“蓮子放不久,等到明日便會失了水分。你今日若是不吃,明日便扔了吧。”蕭甯煜捏了捏奚堯的手指,嗓音溫熱,“不打緊,明日我們一起去采新鮮的。”
奚堯不知道的是,如今池中蓮花雖盛,卻已然錯過了蓮蓬采摘的好時節,大部分蓮蓬都已老了。蕭甯煜今日領着宮人在池中轉了一下午,才挑出那麼幾支稍嫩的,仔細剝了外殼、剔去蓮心再給人送去。
中途遇到帶着宮女在玩鬧的靜安。靜安見他采了蓮子,巴巴地向他讨要,他愣是半點不顧及情面,說不給就不給,讓人自己去池中采。
結果自然是沒采到什麼能入口的,個個硬邦邦得跟石子似的,生吃是不能了,拿去熬爛了做蓮子羹還勉強湊合。
明知蕭甯煜多半是故意那麼說的,奚堯回去之後卻還是将那碟蓮子拿了出來,慢慢地又吃了幾顆。
夜裡吃多了容易積食,所以奚堯的确也沒吃多少,隻是翌日也并未照蕭甯煜所說的那般直接扔掉。
那碟沒吃完的蓮子被放在了窗台上,讓其如同還長在池中一樣,繼續承受陽光雨露。
奚堯抵達蓮清池時,四周僻靜無人,池邊就隻有蕭甯煜和小瑞子在,想來選在此處見面也是事先做好了萬全考量。
可如此一來,便更像是特意來此私會。
越想越覺得不該來。
人都走到了近前,奚堯卻腳步頓住,生出退意。
偏生蕭甯煜眼尖,分明還隔了段距離也被遙遙發現,讓他錯失打道回府的良機。
蕭甯煜快步走到奚堯跟前,親親熱熱地拉住他的手,“你可算來了。”
奚堯不太自在地将此人搭過來的手撇開,“你自己又沒說幾時來。”
隻說是下午,又沒說是幾時,怎麼一副已經等了他許久的樣子?
要等也是他自己願意等的,可不是他害的。
“并非埋怨你來遲,”蕭甯煜被甩開也不惱,執意再度拉起奚堯的手,俯身湊近,将臉頰貼上那隻手,“等你是我心甘。”
明明這話說得跟奚堯心裡想的大差不差,手指卻因此不禁發顫,掌心也似乎被臉頰蹭得很熱。
奚堯生硬地接話:“不是說泛舟嗎?船呢?”
他的别扭被蕭甯煜瞧在眼底,閃過一絲戲谑的光,把手放開,領他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讓藏在層層疊疊的荷葉後的小船露出一角。
船很小,是行宮這邊用來采蓮的,看上去至多隻能承載兩三人。
至于在場的第三人——小瑞子則從始至終就在邊上候着,看上去并沒有要跟着上船的意思。
奚堯狐疑地看向蕭甯煜:“誰來劃船?”
蕭甯煜笑而不語,僅以動作示意他先上船。
到底是拗不過他,奚堯隻得率先邁步上船。
由于船小,人方一踏上去,船身便不受控地晃了晃。
蕭甯煜見此,立即伸手想要扶奚堯一把,哪料奚堯背後像是生了眼睛一樣,不僅迅速穩住身形,還敏捷地躲開了他的攙扶,穩穩當當地上了船。
蕭甯煜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裡好似也随之一空,很是失落。
直到固定船隻的繩索解開,奚堯才确定這船不會再上來第三個人,也就是說,隻能是由他們二人其中一個來劃船。
隻見蕭甯煜屈尊纡貴地拿起木漿,槳闆插進池水中,于水面撥開幾圈漣漪,小船随之慢悠悠地向前漂去。
奚堯深感意外,不知蕭甯煜竟會劃船。
為了方便動作,蕭甯煜特意将袖口挽起,奚堯的目光就落在裸露在外的那一小截手臂上。
手臂前後擺動着,漂亮而有力,隐約能看見有青筋凸顯,幾滴水珠則順着那筋絡往下滑去。
莫名看得有些許臉熱,奚堯很快移開了眼。
蓮清池雖說清淨偏遠,但景色也不輸其他幾處。
綠荷,紅蓮,天高水闊,雲卷雲舒,好似這一池水便囊括了滿城夏日好光景。
奚堯甚少有過這般閑适的夏日,若說來時還有幾分不情不願,這會兒倒是将那些盡數忘卻了。
夏日悠長,耳畔唯餘幾聲依稀鳥鳴。
仿若天地之間獨剩他二人。
接天蓮葉無窮碧,有人則枕着這碧色酣然入睡。
蕭甯煜回過頭,便見奚堯半靠着船尾的邊緣,睡得無覺無察。
他輕手輕腳地将木漿收起來,任由小舟自己在池水中飄蕩。
細碎日光透過荷葉的縫隙,柔柔灑在奚堯臉上,愈發顯得眉目疏朗,紅唇潋滟。
蕭甯煜瞧得心中微動,情難自抑地傾身靠近,用身軀為人遮陽,目光避也不避地落在那紅唇上,格外癡纏。
他知奚堯苦夏,故而委婉向蕭顓提起今年還沒去行宮避暑,連對方非要帶上蕭翊那個蠢貨也睜隻眼閉隻眼,以期讓奚堯能度過一段不那麼難捱的夏日。
經過盂蘭盆節那晚,他忽然通透許多。
即便奚堯厭他、恨他,但總歸也是在意他的。
哪怕隻是一丁點。
奚堯身上的東西太多、太重,難有這樣閑暇松快的時候,令蕭甯煜不忍驚擾。
蕭甯煜俯首,握住奚堯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在那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小心翼翼而又鄭重其事的吻。
分明很輕,卻仍舊驚醒睡夢中的人,睫毛為此發顫,抖落一滴不知何時濺到的水珠,滑過臉頰,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衣領間。
有株低垂的菡萏掃過散落在側的寬大袖袍,成為此事唯一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