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甯煜禁足的時日裡,賀雲亭并未閑着,很快便将近段時日各宮嫔妃的脈案記錄弄到了手。
這份脈案記錄格外詳盡,将脈象、藥材、請脈日子都逐一仔細記了下來。粗看沒能發覺有何特别之處,讓胡太醫幫着細看過後,才發現有一處稍顯古怪。
按例,各宮嫔妃的平安脈通常是七日一回。而最近這段時日的脈案記錄中,昭華宮是三日一回,尤為頻繁。
從記錄的脈象上來看,貴人的身體沒什麼大礙,每回也僅僅是開些甯神靜氣的藥。
這昭華宮裡隻住了一位嫔妃,那便是衛貴妃。
“怪不得此回衛貴妃沒一同去行宮避暑。”蕭甯煜對于這個結果倒是不怎麼意外。
結合皇帝宿在昭華宮的日子來看,衛貴妃約摸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但才三個月,是男是女,能否順利産下都尚且不知,他們怎會冒險在此時便對八皇子動手?”賀雲亭面色凝重,猶有不解。
“兵行險招罷了。此招看似冒進,勝算卻大。”蕭甯煜沉聲道。
除掉一個本就年幼不堪用的皇子,既能給他潑上一盆難以洗清的髒水,也能為那個尚在腹中的孩子掃除障礙,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等狠厲的手段不像是出自崔家之手,倒像是出自陸家之手。
崔家謀劃,陸家實施,衛家得利,如此一來正好能将所有人都綁在同一條船上。
自鄭家倒台後,世家内裡生出不小的嫌隙,早不似從前的穩固,這倒是個縫補關系的契機。
至于崔家是如何喂飽的陸家,倒也不難猜測。那養在益州的兵馬總要有人會用,三家之中也唯有陸家出了個能當大任的将材,如今又正好是近水樓台。
除了手中捏着重兵之外,陸昇又身為六部尚書之首,掌天下官吏選授、勳封、考課之政令,動起來棘手不說,加之陸昇為人謹慎,基本很難尋到他的把柄。
但未必沒有别的法子,比如将攻破點從陸昇轉到陸秉行。
“殿下,衛貴妃那邊……”
盡管賀雲亭話隻說了一半,但蕭甯煜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眉頭一下皺起。
顯而易見,若能讓其胎死腹中,自然會少了許多後顧之憂,可蕭甯煜從不屑于做傷害婦孺之事。
何況,衛貴妃是衛顯的親姑姑,此前看在衛顯的面上,對他向來和顔悅色。
蕭甯煜擡手揉了揉眉心,“孤若這麼做了,衛顯将來怕是要恨孤。”
恨?
賀雲亭目光沉沉,直言不諱:“待衛家失勢,他早晚會恨殿下。”
“倘若他分得清是非黑白,就不該恨孤。”蕭甯煜的面色也沉了下來。
“但那畢竟是他的家人。”賀雲亭難得有些咄咄逼人。
蕭甯煜輕嗤一聲,“孤能保下他的命和日後的榮華富貴,他就該對孤感激涕零了。況且,你以為他就不會恨你嗎?”
一針見血的反問令賀雲亭立時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這番争執讓蕭甯煜心中憑空生出不少郁氣。
恨他?憑什麼恨他?
他對人好七分,壞三分,難不成就因為那三分的壞,七分的好就不作數了?
衛顯如此,奚堯亦如此。
恍惚間,腦海中有畫面浮光掠影地閃過——
差點刺進他眼睛裡的碎瓷片,滿手鮮血,一行清淚。
無一不再提醒他,他确然是被人刻骨地恨過的。
人真是古怪,愛難得,恨卻輕易,朝夕間便可變卦。
待賀雲亭走後,蕭甯煜将那小瓶金創藥拿出來端詳,在已經快長好的傷口上又細細搽了遍藥。
他不是不能感受到奚堯對自己态度的軟化,卻猶有不滿,不願與奚堯的關系就止步于此。
隻要一想到将來奚堯有可能會與旁人共度一生,他就克制不了地想要發瘋,憤怒、不甘、乃至嫉妒。
他斷不能讓此事發生,決心要與人抵死糾纏,情願将那恨意當作解渴的鸩酒來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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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放榜那日,榜前人頭攢動。
一身素衫的奚堯混迹其中,迅速将榜上的名目都掃了一遍,心緩緩下沉。
四人中僅有胡生一人上榜,且排在接近末尾的位置。
周遭不斷有喧鬧聲響起,哭号與歡笑此起彼伏,悲喜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