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山仙門之地,四季如春,山下卻正值隆冬。第一片雪花落在鼻尖時,許驕打了個噴嚏。
他這畏寒的毛病由來已久,是多年前數九寒天泡在冰水裡拍戲留下的病根,沒想到就連穿了書還如影随形。
但身為一個修為高深的仙君,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怕冷的。
許驕一邊走,一邊嘗試運轉靈力禦寒,可那似乎沒有太大效用。不一會兒,他居然渾身都禁不住發起抖來,再難往前挪動一步。
一旁的沈祁修見狀,馬上從随身攜帶的儲物戒裡取出一件沉甸甸的黑狐大氅,繞到許驕背後,作勢要幫他披上。
“弟子知曉師尊畏寒,此前在外遊曆時便獵了這頭黑狐,一早為師尊做成了大氅,您試試合不合身。”
沈祁修說着展開雙臂,借披衣的動作将他大半個身體圈進懷中,指尖狀若無意地輕輕蹭過他的後頸。
那裡的肌膚如錦緞般光滑,觸手一片冰涼,不似作僞。
許驕冷得頭腦陣陣發僵,縮在密實的狐裘底下暖了半天才緩過口氣。他竭力找回思緒,擡起沾染飛雪的長睫,掃了沈祁修一眼。
黑狐實屬罕見,況且那麼大的黑狐,隻可能是開了靈智的兇戾妖獸。沈祁修不僅說獵就獵了,皮毛還保留完好,毫無瑕疵——許驕猜想,大約是一擊斃命,還是親手剝下的皮。
他壓根不相信這件大氅是沈祁修特意做給他的,但也不會拒絕送上門的溫暖,便從善如流地攏緊了領口。
“唔……這天氣着實太冷了些,阿祁有心了。”
沈祁修一錯不錯地望着他,直覺這次回來後,師尊如同換了個人,卻說不出來究竟有哪裡不對。
正如此刻。
在沈祁修的記憶裡,他們師徒之間并沒有過任何親密的交流,更别提這麼近距離的對視觸碰。他對師尊的種種了解,多數是從旁人口中探得。
師尊留給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白衣銀鞭,狠毒跋扈,溢滿憎厭的眼眸。
但現在,這個折磨他多年的人站在紛紛揚揚的落雪當中,緊緊裹着他的衣服,隻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那雍容黑狐将對方本就昳麗的眉目襯得格外矜貴嬌氣,莫名有種奪人心魄的美感。
像一尊脆弱精緻,一碰就會咔嚓碎裂的瓷器。
沈祁修眉心微動,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相見,師尊眼尾殷紅、淚盈于睫的樣子,不知怎地,竟忽然生出了幾分遲疑。
他琢磨不透許驕向他示好的目的,再次把準備好的劇毒收了回去,伸出手,給師尊領口處的系帶打了個結。
“師尊久不入紅塵,怕是早忘了紅塵中的滋味。快到年關了,人間終日飄雪,怎麼會不冷呢。”
許驕全然不曉得自己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笑着與沈祁修閑話幾句,兩人做足師慈徒孝的表面功夫,才一前一後走進山腳下的鎮子。
這個鎮子名為安平鎮,因緊臨太虛劍宗,百八十年都太太平平,未曾遭受邪魔侵擾。
百姓們過得富足悠閑,街道也建設得熱鬧繁華,攤販叫賣吆喝的聲音此起彼伏,垂髫孩童穿梭在街頭巷尾,嘻嘻哈哈打着雪仗。
天色已經逐漸轉暗了,絢爛流霞吞沒落日,沿途食肆酒樓門前點亮了燈籠。許驕沒走多遠,就朝最顯眼的鋪面揚揚下巴:“阿祁,這大冷天的,我們去吃銅鍋怎麼樣?”
沈祁修擡頭一瞟“百年銅鍋”的金字招牌,再看看許驕充滿期待的神色,啞然片刻,失笑道:“弟子聽師尊的。”
許驕剛受了寒,這會兒累極餓極,沒力氣和便宜徒弟鬥心眼兒。他徑直進店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曲指叩了叩桌面:“小二,來份銅鍋,再上幾個你們這裡的招牌菜。”
“好嘞!您稍等,馬上就來!”
跑堂的小夥計手腳麻利,偌大一個銅鍋很快被端上了桌,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許驕脫下厚重狐裘,把掌心貼近炭火取暖,全神貫注地等着紅湯沸騰。
食物終于入口的瞬間,他總算有了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沈祁修一直端端正正坐在他對面,耐心等他講話,然而許驕隻管填飽肚子,故意忽略了徒弟越來越費解的眼神。
他慢斯條理涮燙着食材,滿足地喟歎一聲,就在沈祁修看見他放下碗筷,以為他要說點什麼的時候,許驕朝不遠處的小夥計招了招手。
“小二,再給我燙壺酒來。”
沈祁修:“……”
感情這人真是來吃飯的。
沈祁修欲言又止,斟酌良久,率先出了聲:“師尊,弟子有一事相詢。”
許驕擡眼道:“哦?你要問什麼?”
“師尊那日為何……”
沈祁修糾結數息,才下定決心道:“為何會喚弟子崽崽?”
來了來了,重點來了!
沈祁修果真問了這個問題,懷疑有什麼不為人知秘密被他發現了!
許驕精神猛一振奮,淡淡地笑了笑:“為師喚一句你的乳名,有什麼不對麼?”
這當然不對,沈祁修追問道:“您怎會知道弟子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