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太子妃遴選。

甯頌微扶着窗棂站直了身子，腳尖輕飄飄踢開地上酒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家。”她口吻淡漠地丢下這一句，走入到内室當中，不多時，裡面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李昭和素筠對視一眼，皆是無言搖頭。

自被人從李琛軟禁她的山莊中救出後，她便成長了許多，不再是那個深宮中長大，不谙世事隻見過宮牆四角的六公主了。她從七鹿庭離開，迢迢千裡的來到江南找到甯頌微，才發現，她的姨母也與從前相去甚遠。

笑時不如從前燦盛，說話時，也不如從前那驕縱任性。

數年未見，姨母也變得和母後一樣，常常心事重重的坐在窗邊，望着街上熱鬧喧嚣的行人，似是一個看客，與這世間無關。

李昭到底未曾經曆過情愛，不懂得其中的煎熬，伏在桌上嘟哝着，“何止一個家，以後他繼承皇位，會有好多妃子，就像父皇一樣，會有好多個家。”

素筠“噗嗤”笑出聲，眼看着甯頌微換了一身利落的月白衣裙，點頭道，“是這個理兒。怎麼，要出門嗎？”

“沒酒了，去買點。”甯頌微走到一旁金甕前，彎下腰，捧起甕中冷水往臉上拍去。

涼意驅散了酒醉，她甩甩頭，似是想要将腦中那揮之不去的男子甩出去。

李昭拿了一旁的布巾走過來，“我陪姨母一起去吧。”

“我自己走走吧。”她接過來，輕擦去臉上水珠，向李昭安撫一笑。

素筠提醒，“不擦那膏藥了？”

甯頌微瞥了一眼妝奁上放着的那瓶易容膏，還是從前幽弦那裡得來的，這兩年她深居簡出，每次出門必會抹了這東西在臉上，如今也沒剩下多少。

原本是避免被蕭霁找到的，現在想想，她可當真是自作多情了。

她搖頭，拿了手邊的蠶絲披風穿上，出門前，猶豫一瞬，還是将風帽戴了起來。

賣桃花酒的酒家是這城中的百年老店，甯頌微每回出門，不論做什麼，必會順道帶兩盅酒回樓中，與店中打酒的酒家兒子元寶也早就熟悉。

“燕小二，來兩盅桃花酒。”甯頌微指尖敲了敲木案，漫不經心的對櫃台前的元寶說。元寶原名燕貴，之所以被叫元寶，全然是因為覺得順口，客人叫喚時也喜慶。

元寶聞聲擡頭，臉上的喜色轉瞬便變成疑惑，慢吞吞的走到櫃台前對甯頌微說，“姑娘，如今桃花節氣已過，店中已沒有桃花酒了。”

甯頌微眉枝凝着，“不是說好給我留兩盅的嗎？”

“你，你是……？”元寶舌頭打了結一樣說話磕巴起來，眼睛更是驚愕地瞪着甯頌微，“……玉姑娘？”

她恍然才想起，今日自己沒有塗抹那膏藥，容貌自然瞧着與此前有所變化，忙解釋道，“噢，今日上了點妝，你沒認出來？”

被那雙澄淨無暇的黑眸直白的望着，元寶臉色赧然，移開了視線，“一時眼花……我，我這就去給你拿酒。”他說完，人便晃晃悠悠的走進後堂之中。

在旁邊算賬的元寶母親也是這酒樓的掌櫃燕大娘，笑着看自己兒子跑進後堂，才對甯頌微說，“這幾日買桃花酒的客人都是空手而歸，這小子捂着那兩盅酒就等着姑娘來取呢。”

甯頌微莞爾笑，“元寶真是義氣。”

燕大娘笑而不語，搖了搖頭繼續去看賬本。

元寶用了好半天才拿着酒走出來，神色卻凝肅了些。将兩盅酒擺在甯頌微的面前時，她放下一錠銀子轉身欲走，他這才開口，“玉姑娘。”

她揚眉看向他詢問，“何事？”

元寶看起來有些局促，嘴唇甕動了良久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甯頌微神情則是越發疑惑，“難道是一錠銀子不夠？”

“不，不是！”

“那是……？”

一旁的燕大娘看不下去自己兒子那唯唯諾諾的小媳婦模樣了，“唉呀，玉姑娘，我幫他說了吧，這小子就是想問你今日這番打扮，可是約了什麼人去過花朝節！”

花朝節……甯頌微恍然想起，今日是花朝節，也是琅嬛樓開市的日子，被早上那封信亂了心思，她将這事竟然忘了。

她猛地拍了下桌案，将等着她回答的母子倆吓了一跳，“對啊！今天花朝節！多謝大娘提醒，我險些就忘了。”

燕大娘：“那姑娘……”

“有約，的确有約。那我先回家了，謝謝大娘！”甯頌微語氣急促地丢下一句，提着兩盅酒就往琅嬛樓的方向趕去。

甯頌微來這裡兩年，接手了陸家在這城中的唱賣坊（1）——琅嬛樓。琅嬛樓一月開市一次，每逢開市，樓中出手的物品皆是非珍即貴，有些更是有市無價之寶。

而今日花朝節，為了慶祝節日，琅嬛樓特意加開了一次。趁着節日，城中遊人衆多，琅嬛樓這次如若是辦的不好，無疑會臭名遠揚，要讓那遠在七鹿庭的姨母知道了，怕是要差人将她五花大綁着八百裡加急帶回去。

抄着小巷裡的路從後門回到樓中，她便看到樓中衆人忙前忙後無人停歇，李昭和素筠一個在大堂一個在庫房裡，有條不紊的檢查晚上要呈給客人的珍寶。

甯頌微這才放下心來，抱住素筠嬌聲道，“沒有你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素筠輕笑一聲，卻調侃道，“有了我們還不是照樣不知足？”

她笑的狗腿，一邊替素筠捶肩一邊許諾，“今日是我的錯，明日碼頭驗貨，我替你去，你和昭兒就好生出去逛遊一番這江南春色。”

托素筠和李昭之福，花朝夜的琅嬛樓鑼聲铿锵不斷，甯頌微身為東家，隻需坐在珠簾之後靜觀便是，通常在此等時間，她都在簾後昏昏欲睡。

一件一件珍品被賣出，花朝夜的晚市在熱絡高漲的氣氛下完美收官。

接下來的交付事宜皆有旁的人處理，街上熱鬧紛呈，甯頌微卻是興緻不高的上樓，準備沐浴之後早早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