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病死異鄉,魂魄也曾如小檀一般,孤獨地在世間遊蕩,不知來路,不知歸處。
陪伴她的,隻有日漸腐爛的肉身,和無邊無際的孤獨。
所以,她十分理解小檀此刻的心情。
程萋萋微微一笑,語氣柔和道:“我明白,隻要你願意,以後可以随時來找我,不必有任何顧慮。”
小檀聞言,神色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本以為,程萋萋身為活人,大抵不會願意與鬼魂有所牽扯。
正因如此,她先前才覺得難以開口,生怕自己的請求太過冒昧,讓人為難。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程萋萋不僅猜到了她的未盡之言,還如此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善待的滋味。
“多謝姑娘……”小檀聲音顫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眸中淚光閃爍。
捱過了那麼多孤獨的日夜,她終于遇到一個能夠同她說話的人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長夜中獨自前行了許久,終于看到天邊初露的曙光一般。
程萋萋心神微動,本能地想要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卻在下一刻恍然意識到她隻是一縷無法觸碰的孤魂,這才無奈地收回了手,柔聲安慰道:
“好了,你也别難過,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你喚我萋萋就好,總是叫姑娘,顯得多生分呀。”
說罷,程萋萋歪着腦袋想了想,又補充道:“你看起來比我略小些,或者,叫我阿姐也可以。”
小檀聞言,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暖流。
她擡手拭去淚水,嘴角終于綻放出一抹笑容,“好,萋萋阿姐。”
盡管兩人隻是第二次見面,卻意外聊地十分投緣。
很快,程萋萋便大緻了解了小檀的身世。
她自幼沒了雙親,由叔嬸撫養長大,嘗盡了寄人籬下的辛酸。
及至年長,處境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還愈發艱難。
幾年前,村裡鬧了饑荒,家中買不起糧食,便不顧她的意願,将她賣給了人牙子。
她随着人牙子輾轉來到京城,最終因模樣乖巧被蔣府買下,成了蔣譽身邊的侍女。
本以為從此有了依靠,卻不曾想,這隻是另一個苦難深淵的開始。
蔣譽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但私下裡卻是十分的殘酷無情,對于身邊犯過錯的下人,輕則掃地出門,重則肆意打罵,根本不把他們的命放在眼裡。
所以,在他身邊服侍的下人,總是換了一茬又一茬。
沒有人知道,在自己之前,有多少人折在了這個位置上。
在蔣府的那段日子,小檀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有個行差踏錯,便死無葬身之地。
但即便如此,她最終還是未能逃脫被蔣譽活活打死的命運。
聽完了小檀悲慘的遭遇,程萋萋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與小檀相比,自己這一生,可謂是十分幸運了。
雖然母親去世的早,但有父親和哥哥疼愛,從小也不曾吃過什麼苦,幾乎可以說是無憂無慮地長到了十六歲。
直到嫁給蔣譽,一切才開始發生改變。
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前半生太過順遂,以至于無力分辨人性的善惡,才會錯付了真心吧。程萋萋自嘲地想。
“對了,萋萋阿姐。”
忽然,小檀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我深夜到訪,會不會打擾到你休息了?”
今夜,她與程萋萋相談甚歡,一時間竟然忘記了時辰。
小檀作為亡魂,是不會感覺到疲憊的,所以差點忘了,程萋萋作為一個活人,在晚上是需要休息的。
程萋萋聞言,這才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笑着搖了搖頭道:“無妨,我剛做了個噩夢,一時半會也睡不着,此刻有你陪着我,心裡反倒踏實一些。”
“噩夢?”小檀聞言一驚,一臉關切地詢問,“是什麼樣的噩夢呀?”
程萋萋原本還有些許顧慮,但考慮到小檀隻是一介孤魂,無法與其他人交談,告訴她也無妨,便将自己剛才夢到的一切都講給了她聽。
原本隻是随口一提,未料小檀聽罷,竟一臉愕然地點頭,連聲稱确有此事!
接着,小檀便将蔣譽豢養門客替他代筆的事向程萋萋和盤托出。
“……隻不過他那些門客,近來都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替他代寫窗課了,所以張管家便給他支招,讓他以銀錢作餌,與一個家境貧寒但頗有才學的同窗做交易。”
小檀平日裡無處可去,便一直在蔣譽身邊遊蕩,因此知道蔣府的諸多秘辛。
說罷,她稍作停頓,又補充道:“這位同窗,或許就是萋萋阿姐夢中的那位裴公子。”
程萋萋聞言,心中頓時波濤洶湧。
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一個預知未來的夢!
原本她對這夢還抱有一絲疑慮,但如今經過小檀親口證實,她終于徹底相信了夢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