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裴書謹在漫長的求學生涯中,收獲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于廊内站定後,曹羨之先是對那中年男子行了禮,而後拍了拍裴書謹的肩膀,笑容可掬地向他引薦道:“這位便是我之前向大人提過的學生,名叫裴書謹,吳郡人士,與大人乃是同鄉。”
說罷,他又轉向裴書謹,鄭重向他介紹道:“這位是大理寺的顧少卿,也是我在翰林院時的師長。”
裴書謹聞言,眼底掠過一抹驚訝之色。
顧少卿之名,他早有耳聞。
與曹羨之一樣,這位顧少卿亦是進士出身,寫得一手好文章。
在翰林院任職期間,他便時常向聖上直言進谏,針砭時弊,言辭犀利,毫不徇私,因此得罪了不少權貴。
好在當今聖上并非昏聩之君,對于他的犯顔直谏總能虛心接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或許正是考慮到他這樣剛正不阿的品性,聖上便本着“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原則,将他安排去了大理寺,掌管刑獄案件的審理工作。
據說,在他任職期間,許多積年舊案得以偵破,許多冤假錯案得以昭雪,無論是朝野還是民間,都對他的能力和人品贊譽不已。
原來,眼前這位大人,便是那位傳說中的顧少卿。
得知對方身份後,裴書謹心中頓生敬意,連忙躬身行禮:“晚生裴書謹,見過顧大人。”
曹羨之欣慰一笑,又接着道:“我早就想向顧大人引薦你,沒想到你們倒是先遇上了,這位顧大人的文章造詣極高,尤其擅長賦體,今日既有緣相遇,正好可以向他請教一番。”
聽完曹羨之的話,裴書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昨日自己差點将《陽春賦》賣給蔣譽一事,心中既愧疚,又慶幸。
愧疚的是自己意志不夠堅定,居然差點為了五十兩銀子出賣自己的心血之作;慶幸的是自己能夠及時懸崖勒馬,沒有辜負一直以來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曹司業。
顧子興聞言,笑着擺了擺手道:“羨之過獎了,我這把老骨頭,哪裡還能跟你們這些年輕才俊比拼文采?更何況以裴小友之才,将來成就未必在你我之下啊!”
說罷,他再次看向裴書謹,目光飽含期待道:“裴小友,不知你是否還有其他的詩文作品?若是有的話,能否整理一些送到我府上,好讓我一飽眼福?”
裴書謹聞言,目光一怔,心中思緒翻湧。
自古以來,都是學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主動呈上,以求文壇先輩的指點和引薦。
可眼前的這位顧大人,竟然主動提出想要看自己的作品。
這對于他這樣出身寒門的學子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殊榮。
念及此,裴書謹心中微動,點頭答道道:“承蒙大人厚愛,晚生定會将作品悉心整理,盡早呈送給大人。”
得到裴書謹的應允,顧子興似乎仍覺未盡興,又拉着裴書謹走到那篇《陽春賦》前,細細詢問起這篇文章的諸多細節,從行文布局,到韻律用詞,再到典故引用,無一不問。
裴書謹亦耐心作答,并不時向顧子興請教對于某些句子的看法和建議,自覺收獲頗豐。
——
時光飛逝,轉眼間已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
顧子興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書院久留,遂向二人道别,準備返回大理寺。
然而,就在他離開之際,一陣嘈雜之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就是這裡!此文分明是我所作,為何卻署上了他人之名?還請山長為學生做主!”
伴随着這道憤慨之聲,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跨入了複廊,瞬間便将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
待看清領頭之人的面容後,裴書謹目光驟然一冷,藏于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蔣譽,居然是他!
裴書謹原以為,蔣譽是因為交易不成而心生怨恨,才會深夜派人報複自己的。
可如今看來,他的目的,似乎還遠不止這些。
盡管裴書謹還尚未弄清這篇《陽春賦》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卻至少透露了一個信息:
這個結果,絕非蔣譽所期望看到的!
正因如此,他才會怒不可遏,糾集衆人來尋自己的麻煩。
這般想着,裴書謹略微擡頭,目光冷冽地盯着蔣譽道:“蔣公子這是何意?”
裴書謹向來不惹事,卻也從不怕事。
此地既有書院師長,又有朝廷官員,是非曲直,豈容他随意颠倒?
看着裴書謹那雙清冷深邃的眼眸,蔣譽不屑地冷哼一聲:“我是何意,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說罷,他忽然上前,猛地推開裴書謹,随後指着牆上的文章,向身後的山長控訴道:
“山長您看,這篇文章,與我剛剛在您面前默寫的,是否一字不差?若我并非此文的原作者,又豈能做到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