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圍觀的學子聞言,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今日是衆學子的文章首次公諸于世的日子,若非作者本人,确實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将一篇陌生的文章完整默寫下來。
蔣譽此舉看似簡單,收效卻十分顯著,不少圍觀學子都被他這套說辭所蒙騙,堅定地認為他才是《陽春賦》的作者。
相較之下,真正的作者裴書謹,卻淪為了剽竊他人作品、欺世盜名的卑鄙之徒。
山長盯着牆上的文章看了許久,本就嚴肅古闆的面容此刻更添幾分凝重。
眼前這篇文章,與蔣譽方才當着衆人的面所默寫的内容,确是一字不差。
難道,事實當真如他所言,是有人盜取了他的作品嗎?
懷着這份猜測,山長目光轉向裴書謹,聲音帶着十足的壓迫感道:“這篇文章,是你所作嗎?”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是提問人的眼神,由贊賞變成了審視。
裴書謹面不改色,目光堅定道:“回山長,此文确為學生所作。”
他問心無愧,所以答得十分坦蕩。
蔣譽見狀,冷哼一聲,語氣不屑道:“要想讓人信服,可不能隻憑嘴上功夫!來人——”
話音剛落,一個随從迅速上前,将事先預備好的筆墨紙硯擺在了裴書謹面前。
蔣譽冷眼瞧着他,面露譏诮道:“裴兄若真想自證清白,不妨與我一樣,将這篇文章默寫下來,也好交給衆人評判,看看究竟是誰對這篇文章更為熟悉!”
早在來之前,蔣譽就已在山長的見證下,将《陽春賦》全篇默寫了下來,赢得了衆人的信任。
倘若裴書謹無法做到這一點,就意味着他對此文的熟悉程度還不如蔣譽。
屆時,局勢就将毫無懸念地倒向蔣譽一方。
蔣譽此舉,便是在賭這一可能。
此計雖險,但勝算卻高。
畢竟,即便是文壇大家,也未必就能清楚地記得自己文章的每一處細節,裴書謹自然也不例外。
一旦他寫的稍有差池,蔣譽便可趁機大作文章,将剽竊的罪名扣死在他的頭上。
這樣一來,蔣譽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将《陽春賦》據為己有,更能憑借此事,在今日的流觞宴上賺足聲名。
同時,還能狠狠挫一挫裴書謹的傲氣,讓他這輩子都背負着剽竊他人文章的惡名,永世不得翻身!
這般想着,蔣譽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心中暗自嘲諷裴書謹不識時務,敬酒不吃吃罰酒。
看着眼前的陣勢,裴書謹眸光一沉,已然洞悉了自己此刻的處境。
顯然,蔣譽今日是有備而來。
自己若是答應,就必須做到一字不錯,否則必定會陷入被動局面;
可若是拒絕,又難免在衆人面前落下個心虛的印象,更難洗清嫌疑。
這個局面,可謂是進退維谷。
曹羨之見狀,本欲上前替他周旋一二,卻被一旁的顧子興适時制止。
“大人?”曹羨之一臉不解。
方才,他不是還對裴書謹這個後生頗為賞識,有意提攜嗎?
為何此刻見裴書謹有難,他非但不施以援手,反倒還阻止自己替他說話?
卻見顧子興搖了搖頭,隻淡淡地說了句“且看他如何應對”,便拉着曹羨之遁入了圍觀人群中,靜觀事态的發展。
這邊,裴書謹沉默片刻,終于回應道:“既如此,我寫便是。”
言罷,他接過對面遞來的筆墨紙硯,轉身走向不遠處的一方漢白玉石桌。
圍觀人群見狀,紛紛聚攏到了石桌旁,伸長脖子準備看好戲。
他們心中亦十分好奇,裴書謹究竟能否如蔣譽一般,将那文章一字不落地默寫下來。
倘若真能如此,那事情就變得更有意思了。
待完成鋪紙磨墨等一系列準備工作後,裴書謹深吸一口氣,終于執起筆杆,在宣紙上揮灑了起來。
筆鋒落紙,好似勁竹臨風,又如蛟龍入海,筆走龍蛇間,一手好看的虞體字躍然紙上。
隻見他時而中鋒徐進,時而側鋒輕掃,每書一字,都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其實,當蔣譽提出讓他用這個方式來自證清白的時候,裴書謹内心非但沒有半分畏懼,反而還有些想笑。
這篇文章,自他初次構思起,就已在腦海中反複吟詠了千百次。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精心雕琢,反複推敲的結果。
期間經曆了無數次删改,無數次謄寫,才最終定下了這個版本。
可以說,這篇《陽春賦》早已深深印入了他的腦海之中,與他的靈魂融為了一體。
所以,無論默寫多少遍,他都不可能出錯。
裴書謹将所有注意力凝聚于筆端,對周圍的喧嚣充耳不聞,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
湖風輕拂而過,輕輕撩動着他的衣袂,襯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顯挺拔,仿若一棵遺世獨立的孤竹,悄然融入了身後的湖光山色中。
圍觀衆人皆屏息凝神,目光緊盯着他遊走的筆尖,漸漸忘卻了交談。
就連枝頭的莺雀不知何時也變得悄無聲息了起來,四周陷入了一片異常的甯靜。
一炷香的時間轉瞬即逝,原本空白的宣紙也逐漸被那力透紙背的字迹所填滿。
伴随着最後一個字的收筆,一篇錦繡華章已躍然紙上。
裴書謹長舒了一口氣,随手将筆撂在一旁。
他甚至沒有再檢查一遍,就面色從容地離開了石桌,徑直走到了蔣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