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頭時，塗月溪便進入了另一番世界。

頭上綠葉覆頂，龐大的榕樹樹冠遮蔽了整個夜空，周圍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着，來往的人走走停停。樹幹間錯落着形色各異大小不一的貨攤。同普通的集市不同，這樣的夜市中有的貨攤擺的不是貨，且不挂商号名頭，隻或垂或挂着薄青石、厚樹皮、獸骨龜甲，其上刻寫着如靈術奇法二冊，心幻術秘法半冊的手抄典籍名字；或是如鳳仙丸，和氣散的靈丹妙藥名稱；再有的刻着幻聽術一法，定術一日，通靈術一刻，這都是些統稱為轉術技的封存好的玄術，可随身攜帶備用；也有各式靈器武甲配備以及七國罕見珍寶，不過最神秘的當屬刻有詩詞的牌名，如此不拘一格的氣質掩蓋下的貨品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這貨主手上有的是不能大張旗鼓叫賣的物件，而這樣的東西大部分則跟離族沾邊。當然也有用這個名頭做幌子招攬買主的，真有假有誰也不知道，但敢擺出這種牌名的通常都有些本事手段。

跻身在人群中的塗月溪顧不得左顧右盼，緊盯着他們兩人，眼看着他們走到一個貨攤前停了下來，還未等她看清，那男子已取下一個龜甲放入一個灰色布袋中，那姑娘往裡仔細看了幾眼又伸手進去摸索了好一陣子，皺了皺眉頭，兩人便耳語起來。塗月溪看這情形跟她受騙時簡直如出一轍，心中替她捏了一把汗。是時候出手了！她抖擻抖擻精神，和這樣身強力壯的騙子狹路相逢，斷不能與他起正面沖突，她邊踱步過去，邊暗自琢磨，不如先給那姑娘提個醒兒，讓她免遭上當，她也算做了好事一樁。

她故作鎮定走到那男子的貨攤前，踱了兩步掃了幾眼攤位上的東西。

那男人眼尖嘴快，立馬認出她來，“呦，姑娘又回來了？還缺點什麼，待會兒我給你找找？”

塗月溪勉強笑笑，沒想竟被他認了出來，索性将計就計，問他：“于掌櫃，上次你賣我的典籍可還有餘冊？”

男人的臉松松垮垮一笑，回道：“有啊有啊，我這正忙，你先等會兒啊。”說着就要把那小姑娘拉到一旁。

塗月溪又厚着臉皮插身過來，笑眯眯地問：“不好意思，着急回去，煩請先拿我看看？”說完又轉過臉看向那姑娘，“這位小妹也是來買典籍的吧？我第二次來了，上次買了幾冊……”她一邊說着一邊朝她擠眉弄眼。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然後不露聲色地跟那于掌櫃說：“不要緊，你先找給她吧。”

這于掌櫃頗有些不樂意，于是攢緊了手中的灰袋子去貨攤後一頓翻騰。

塗月溪睥了一眼身後，這才湊過去跟那小姑娘說：“姑娘定要看仔細，上次他也騙我說是和淵内藏書閣手抄的複本，但都是假的，你小心莫上當。”剛要再說幾句，這于掌櫃已經麻利地取出了個還帶着青苔的樹皮，不耐煩地扔入另一灰色布袋，“拿去看！”她接過來，沉甸甸的，樹皮在布袋中變作了幾冊書，她意味深長地又看了眼那小姑娘，勉強地笑了笑，在旁邊假裝翻看起來。

小姑娘此時也有些猶疑，一邊低頭又仔細看了幾眼布袋中的東西，一邊在心中盤算起來，“如果連内藏書閣的典籍都搞不到真的，那我想要的東西恐怕更真不了。”于是癟了癟嘴道：“于掌櫃的，你的貨我先不要了。”

“什麼？豈有臨時變卦的道理！”于掌櫃急了，嗓門高了八度。

“我剛看到你的東西，不滿意所以就不要了，怎麼能叫變卦？”

“嘿，不行！我們都說好了的。”他肉一橫，擺出一副強勢的态度。

塗月溪一看這架勢好像不是為了買書這麼簡單，卻又不能一走了之，與那姑娘交換了個眼神，随即配合她叫嚷起來：“假典籍！假的！大家快看！騙子！坑人！”

男人顧東不顧西，從塗月溪手裡一把搶過她掏出的書冊，張口便罵。那姑娘也把手裡布袋往地上一擲，撇下句“我的東西是真，你的東西是假！”之後便轉身要走。塗月溪第一次多管閑事出師不利，看熱鬧的人不少，站出來替她們講理的卻一個沒有，她用眼睛的餘光都能感受到他的同夥向她們圍來了，是她自己又傻又莽撞，還是走為上策。

然而，她沒走出幾步，那于掌櫃便大喝了一聲：“站住！快——快給我抓住她倆！”

隐沒在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個彪形大漢，塗月溪條件反射，回頭看了一眼，隔着五六個人的另一頭，那姑娘已經被他拽了回去，而那個姓于的那粗短的手指仍懸在空中顫顫巍巍，遙遙地指着她。四面都是人，她無處可逃了，怎麼壞人一喊，她反倒成了做賊心虛的人了呢！刹時她被周圍怪異的眼光包圍了起來，更令人尴尬的是她身旁不知何時又蹿出個彪形大漢，她就這樣被當賊似的給推搡了回去。

“你們兩個丫頭片子是串通好故意來搗亂的吧？你！鬼鬼祟祟，隻問不買。”他指着塗月溪氣急敗壞，又指着另一姑娘道，“還有你，一會兒要一會兒不要，一點誠心也沒有，豈有随随便便白白看貨的道理！都像你們這樣，這裡還要不要點兒規矩了？”說完，他眼珠子咕噜一轉，順勢把倆灰布袋中的貨品變回樹皮和龜甲，迅速收了起來揣入懷中。這時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

“我要不要買是我的事，與這位姐姐無關，你的貨我不滿意，不想要了也是天經地義，難道還要強買強賣不成？”小姑娘一臉沉着，話一出口讓人無從反駁。

“胡說！”他臉上的肉鼓脹起來，“明明是你二人纏着我把我的貨都看個遍，最後什麼都不要，借故栽贓想溜走，不是合夥兒來偷我東西的那還會是什麼原因？”人群裡開始啧啧聲四起，指指點點。

塗月溪氣不過，辯解道：“你血口噴人！你賣的都是假貨誰會稀罕偷！”

他呵呵一笑，他就奇怪怎麼今兒個買過他假典籍的人會這麼客氣地回來找他，還好他反應快。

“假？我看是你們兩個小毛賊盯上了我的好貨才對。”他洋洋自得地在手心畫了個木幻手印，掌心一開一合間，塗月溪她們兩人腳下便被生出的木根纏繞起來——是木幻術。

“你快放了我們，你無憑無據，憑什麼抓我們？”塗月溪繼續争辯着，她旁邊的姑娘卻突然安靜了下來，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證據就在你們身上，”姓于的指着她倆，“我的軟金鞭不翼而飛，對不起了，搜過身後才能放兩位走。”話一出口，人群中一片躁動，他使了個眼色給她們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示意他們搜身。果然在那姑娘袖中搜出了一長如金蛇，通透靈魅的長鞭——正是震族金幻師的靈寶軟金鞭。塗月溪雖不認得，卻也看得目瞪口呆，如此好物從她身上搜出來說她不是賊都難，而現在她竟還成了幫兇？或者說是她跟着一起遭殃才對，她袖中蕭遙借她的《悟水靈集》也硬是被他們奪了過去。

“哼！”姓于的鼻子一歪，看到有意外收獲，心中竊喜，“居然偷了我兩樣東西，現在人贓俱獲，大家說我該怎麼處置她們？”他迅速地将軟金鞭和《悟水靈集》往衣襟中揣了又揣。

人群裡先是一片嘩然，接着議論紛紛起來，兩個年輕的姑娘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寶貝！有的說交給衛廷署處置，有的說該禁止這樣的賊再來夜市，還有的——也是更多的人根本不在乎怎麼懲戒她們，隻嚷嚷着想再一睹靈寶軟金鞭。

“把她們人放了，把東西還給她們！”人群裡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随即晃晃悠悠出來個老太太，走到他們中間，塗月溪一驚，怎麼是她外婆？她先走到塗月溪跟前，悄聲厲色地說了句：“叫你多管閑事！”

于掌櫃臉像是抽了筋兒，以為自己聽錯了，問：“大娘你說什麼？”

趙文蘭清了清嗓門，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哦哦，那就聽這老人家一句話，人我就放了，年紀小以後能改就好——”

“閉嘴吧你！”沒等他說完，趙文蘭往他臉上淬了一口，“大夥兒都别聽他一派胡言，一嘴的謊言！你跟這唱戲呢？坑蒙拐騙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害不害臊！快把東西拿出來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