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古清淺第二次見到塗月溪,也是司上青第二次見到塗月溪,他們卻都一眼就認出了她。
參加大賽的選徒們陸續地入了虛境,塗月溪走在後面,司上青眼最尖,遠遠地看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曾派人去宛城盯過她一段時間,先是有個狂躁的老太婆,帶來個兇煞的大狼狗,之後又總碰到蕭遙,他怕打草驚蛇,便不了了之,沒想到她竟妄想入五大玄術師的府門!
他遙指着塗月溪對蕭遙說:“蕭玄主,你看,那不是你朋友嗎?叫什麼來着……”他故意想了半天,忽然用折扇輕敲了下腦門兒,“想起來了,塗月溪啊,就是我師弟的女兒,對不對?”
蕭遙看他大驚小怪的,接下來不知道又想鬧什麼幺蛾子,沒理他。
“你們兩個那麼好,何苦讓她來遭這個罪呢?她是何靈石?水性靈石?”說着,司上青眼神飛舞起來,一扭身揮着折扇又對龍忘機尖聲道:“龍玄主收徒向來嚴格,聽說也要看人的天性禀賦,這姑娘能進得了虛境該不會是您也認出她是容千裡的女兒,念着舊情吧?當年我師父為我那個小師弟操碎了心,我也對他仁至義盡,哎!隻可惜,到最後還是不争氣。”
蕭遙聽他怪腔怪調,又看他那粉撲撲的臉同上次帶塗月溪見他時簡直判若兩人,不由得氣得要竄起來頂他幾句,被旁邊的空塵按住了。
龍忘機這時方知塗月溪是何人,不動聲色,抿嘴一笑答他:“司玄主你多慮了,你口中所說的這個容千裡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尊師的閉門弟子,還常在我師父面前誇他,趕他下山,似乎是在他久治不愈後突然的決定,這其中或許另有隐情呢?”他捋了捋胡子,眉毛一揚,意有所指,“不過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他這個女兒若表現得好,不妨我就将她收到門下,念舊情也不是壞事,你師父在天之靈,興許有幾分欣慰。”
司上青哼了一聲,看蕭遙和空塵也都附和着他譏笑自己,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隻怪自己實在是孤立無援,再将目光看向那古清淺,她卻不吭不響置身事外的樣子,愈是窩火。
古清淺心下知道的可比他司上青多,一個普通女子自小被太靈司悄悄守護着,居然還同蕭遙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她望着太靈司孟義慈,心中感歎:“我的太靈司啊太靈司,你對她又是怎樣的情誼呢?”
虛境的影門前分立着兩名門神般的侍衛,一手執戟一手端着個錦盒,裡面盛着黑色的藥丸。每個入虛境的選徒在踏過影門之前,都要吃下一枚,三個時辰之後便可以被自身靈石吸納,繼而神奇地無師自通通曉另一種玄術,還能增強靈力,以助他們在虛境中大展身手。隻不過此法得來的玄術并非一勞永逸,黑丸出自離國,他們還必須在十日内,也就是離開虛境前在七國幻境中尋到散落的白丸,方能将得來的玄術永遠收為己有。如若不然,适得其反,除非啟靈成功靠自身靈力來壓制它,否則終身将受此玄術所克制,不堪其擾。
虛境中·分為四路:東邊的路連着無屺國和香烨國的脈息,那裡盤旋萦回着崇林密谷,稍不留神就會迷失方向;西邊的路通往西兖國複雜的地貌,各種荒原山洞,出了名的雷暴天氣讓人防不勝防;南邊的路看起來好走些,是南燭國的虛影,連綿的城郭,走也走不出的青磚紅瓦,誰都不知道在那裡會遇到什麼;往北的路,就是塗月溪按照指示該走的方向,這個方向會将人帶到神秘的北面三國——羅瀛、北奎和蘇次,具體她會落腳在哪裡,可能就算她到了也不可知。無妨,她已做過功課,那裡多是斷崖水瀑,也有重山密林,她隻要趕在天黑前到達目的地,和同伴會合上,那之後的幾天并肩作戰,倒也無甚可怕。她在昨日到達蒼陵城時收到過蕭遙的短信箋,囑咐她進了虛境一定要找到白色的藥丸,一般會在最後幾日出現,另外,他們不可以感靈,境中雖是虛幻,但北境的毒草惡蟲一樣傷人,且偶也有兇獸闖入其中,所以一定要倍加小心。
一日的長途跋涉,塗月溪沒有看到一個同伴,同是往北面走,卻也會生出各種的路途。她一路還算順暢,皆是荒山小路,日頭曬得人暈眩,她不敢停腳,一直往北而去,終于在日頭西斜前找到了會和地——熊谷,三面環山,綠樹如茵,淙淙流水在山澗中蜿蜒成個樹杈形。河岸邊零星坐着些人歇腳,有幾個她在氣幻師府上已經認識,也有幾張生臉,這些都是要往北境同行的隊友。她猜想其他人應該是别的府上過來的選徒了,便走上前,大家互相認識了一番,總共十五人,還差三人,他們又等了會兒,另兩個人也陸續趕到。他們開始商量起趕到虎崖該走的路線,眼見着天就要黑了,要是這最後一人再不來,他們不能再等,必須在子時前趕到别的安全地落腳。
大家已經等得心急如焚,方見半山腰上飛奔下來一個身影,謝天謝地,好歹是來了。大家一時忘了身處何境,一個個都興奮地朝山上高喊着。
“快點兒啊!”
大家揮舞着手臂,“我們在這兒呢!”
“就差你了!”
喊聲在山中回蕩着。塗月溪被大家感染,也高聲喊了一嗓子,那久違的暢快淋漓之感讓她忽然像是回到了千暮城。那時候有她外婆在身邊,還有蕭遙,還有每年來探望她的父親,那時的日子,喜怒哀樂似乎都更豐滿,而現在,過去的人離她漸行漸遠了,那将來誰又會向她越走越近呢?
火把點起來了,他們收拾起行裝,最後一個姑娘剛到,他們來不及過多寒暄就要開始上路。塗月溪借着火把越看她越覺得眼熟,走上前輕喚了一聲:“向姑娘?”
她回過身,棕色的眸子在火光中一眨一眨,盯着塗月溪看了半天認出她來。原來她正是先前塗月溪在宛城黑市上認識的那個向冷音。那日的二人隻心心念念地要入玄門,之後并無交集,現在竟可以一同闖虛境,塗月溪喜不自禁,拉着她的手雀躍地問這問那,就這樣随着大隊伍在黑夜中撐着點點星火往虛境深處而去。
接下來的兩日皆還算風平浪靜,他們的身影穿行在綿延的山麓之中,時間也如同那山中的溪流一般,不急不緩。白色的藥丸不會在這兩天出現,尋找解藥的煩惱暫時被抛之腦後。為了能及時趕到虎崖,大家全都一門心思,沒有争執沒有抱怨,各盡所能,齊心協力。識方位的負責尋路,箭法好的負責打打野味,會禦火術的主動當起了廚子,懂遙目術的能幫他們盡量避開前方的危險。到了晚上,大家輪流值守,一個會夜視術的總是多守一個時辰,和另一個會獸語的多坐一會兒,在大家的酣睡聲中細語幾句。一切都是那樣的甯和、有序。虛境的虛晃在這樣的真切中讓人不禁又想起五位玄術師對他們的提醒:虛境中,所遇之人皆過客,所曆之事皆雲煙,抉擇時莫亂,疑惑時莫迷,不失心智方能在虛無中有所得。
這樣的道理并不難懂,但若把它鋪散到日日夜夜眼見的、耳聽的、身觸的那麼多的光陰中的話,它就變的失去了重量,不小心就被塵埃的瑣事擠丢了。可是沒有大道理的日子也可以過得懵懂自在。塗月溪沒什麼力氣,體力上的活兒幫不上什麼忙,她服下黑丸新得的幻聽術和她的控血術貌似都派不上什麼大的用場,好在識些藥草,悉心調理好了幾個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人,自覺還不算是一無是處。向冷音年齡小,有時看起來一臉稚氣,有時又讓人覺得冷若冰霜。别人都你幫我我幫你的,她卻總是獨來獨往,說話行事顯得冷冷漠漠的,漸漸地大家都覺得她不太好相處,也就不怎麼理她。大家若是坐在一處說說笑笑,她若坐過來,即刻就如刮來一陣嚴冬的寒風,氣氛一下子會變得怪怪的,讓人好不自在。
說不上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那次的黑市風波,塗月溪并不認為她是什麼壞心腸的人,看她被大家冷落的樣子十分可憐,便偶爾與她閑聊幾句。她雖顯得若即若離,但每次塗月溪早起去采摘漿果藥草時,她就會默默地跟在身後,漸漸地兩人之間有了某種默契,似乎都喜歡上了這樣的形影不離。塗月溪發現她喜歡把各種不認識的東西拿起來聞聞,問她是何物,就這樣兩個人便熟識了起來。閑聊中才知道原來她的自身玄術是氣味術,也就難怪她對各種氣味的好奇。更讓塗月溪覺得驚奇的是,她的黑色藥丸賦予她的新玄術居然是易顔術。她毫不掩飾地告訴向冷音她父親也會易顔術,又滔滔不絕地說起它有多麼神奇。向冷音卻一臉的不屑,說好是好可惜在此地根本無甚大用,她更指望自己的氣味術還有腦子。塗月溪一腔熱情被她澆冷,也不反駁她,倏忽有種莫名的預感,覺得她聰明得太緊張了,而這樣硬邦邦的聰明遲早會給她帶來麻煩。
這樣的預感玄乎得陰魂不散。先不說别的,就說向冷音對藥草的辨識,凡是她遞給她看過的,她一聞便可知其性味,這麼難得的天賦塗月溪着實羨慕不已,可偏偏她對此并不是很感興趣,摘來把玩的反倒都是些有毒性的花株根莖草葉,明顯對毒草更有研究,她不禁疑惑又有些擔心。這小小年紀又這麼好的姑娘怎麼把這樣的天賦隻專注在毒草上呢?心裡這樣想卻沒好開口問她。
這日晨起,因昨夜下過一陣小雨,塗月溪悄悄叫醒了向冷音,“走,咱采蘑菇去。”
向冷音一聽,惺忪的睡眼立馬亮起來,穿戴好,兩人便輕快地往灌木叢中去。她們一前一後彎腰走的很慢,塗月溪時不時地擡頭望望她,一是好奇二怕走丢。忽見斜前方一大株開滿了黃色小花的植物,金銀花?她喜出望外,趕緊喚了聲向冷音。她小跑過來,第一次歡快地亮出自己摘的蘑菇,收獲頗豐,又順勢從塗月溪的蘑菇中揀拾起幾個模樣兒不一樣的,放在鼻尖聞了聞。
塗月溪見她難得綻了笑臉,便撅起嘴道:“怎麼?我長這麼大難道連這幾個蘑菇都不認識了嗎?還會毒着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蘑菇笑笑,說:“沒有,我從小住在宛城,這是第一次采蘑菇,隻是好奇沒見過這幾個,你們看顔色看形态,有毒沒毒都靠經驗,我呢,更依賴氣味,你這些啊,沒毒沒毒。”
塗月溪聽着有趣,便問:“會氣味術的都像你這樣嗎?”
“也不是,氣味術可以辨識也可以幻化,但要記得諸多氣味全憑自己,如果身為玄術師記不得那麼多,那就像……”她努力想解釋得淺顯些,“就好像是要做飯的廚子,隻有個大鍋,沒有米面,沒有油鹽,沒有魚肉一個道理吧。我就幸運些,對氣味自小敏感,聞到一次便終生不忘,天生能做個好廚子。”說着,她把手中的蘑菇晃了晃,稚氣地一笑。
塗月溪這才想起來剛剛看到的那株金銀花,拽起她的手,“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