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急什麼?”他左右看了看,然後眯着眼睛小聲說,“自然是看看她出生時白澤有沒有出現,不過,沒有,又是空歡喜一場。”
“你是說她和靈司之母沒有關系?韶太後的雙靈石沒感應?”
空塵搖搖頭說沒有,見他立馬轉憂為喜,就跟他現在的心情如出一轍。他也一直擔心,倘若塗月溪的靈石真是如雪的,那被韶太後發現的話,難保不将她嚴密看管起來,最後落得個跟如雪般沒有自由。昨夜韶太後急急地派人召他,他又是一夜未睡。好在虛驚一場,再加上他回目術也沒發現白澤蹤迹,韶太後這才深信不疑。不過,隻有一事他沒想明白,老靈司留下的雙靈石既然沒有感應,那也許這一遭她的靈石果真與先前白澤的啟示沒有了幹系?總不會是他看錯了,她的靈石莫非跟如雪無關?他不便親口跟蕭遙道明他一石雙靈之秘,義王說的時機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他什麼都沒記起來又怎麼修複得了絲賦筝?看他現在沒心沒肺的樣子,空塵剛剛的恬淡像被一陣大風刮走了一般,現出愁雲慘淡的神情,真是越想越傷腦筋,起身便要走。
蕭遙還未察覺到他陰沉下去的臉,緊忙拉住他,“空大玄主莫走,我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要求我?”空塵心内正怒其不争,豎起眉毛瞅了他一眼,覺得沒什麼好事。
蕭遙笑吟吟地試探着問他:“不知你的潛夢術如何?”
“潛夢術?”空塵盯着他上看下看,怎麼看全然就像個不務正業的人,語氣冷淡地回他說,“我恐怕幫不了你。”
蕭遙心下一沉,不信他幫不了,又不知該如何再開口求他。
空塵一時也覺得這樣的拒絕未免太過直白,便轉而說:“我要去拜見王上,不同你多說了,塗姑娘這就随她師父走,你要想見她,現在追去還不晚。若要求我,改日去馭龍山再說吧。”說完揚長而去。
等蕭遙趕到宮門外的時候,氣幻師府的車馬卻已走出去了好遠,他撲了個空,怅然地望了好久,裝了滿滿一路的思念像是被撞飛了般,徒剩下顆空落落的心。
回到移幻師府,蕭遙叫人給塗月溪送去封信問她近況如何,之後便忙着給徒弟們傳授心法演練玄術,暫時把潛夢術這件事放了下來。可幾日過去了,也沒見塗月溪回她,不免心中有些擔心。
這日,一一查驗完徒弟們的靈力,看他們個個都有所增進,便允了他們歇息半日,放他們出湖心島轉轉,天黑前回來。看着他們歡呼雀躍地散去了,他臉上淡淡地笑着,心裡卻忽然翻湧着一陣惆怅。
雷嘯看在眼裡,見他一個人出了府往湖邊走便追了上去,拐彎抹角地套他的心事,說着說着便聊起了空塵的脾性。蕭遙也不掩飾,開玩笑地說他這樣一個脾氣硬邦邦,性情說變就變的人,雷嘯以前在他手底下辦事一定是妙趣橫生。
雷嘯哪兒敢說空塵的不是,誇也誇不得,嘿嘿嘿地笑着,估量他是在他那兒碰了壁。再一問,果然他是愁着不知怎麼說服他幫趙文蘭潛夢。雷嘯雖不知具體何事,但那靈光的腦瓜立馬想起了空塵給塗月溪找她父親那次的事,暗示道:“話說,之前空玄主還跟我提起呢,說那次也沒能幫上忙,白白地讓塗姑娘丢了段過去的記憶,心裡總有些過意不去。”說完意味深長地笑看着蕭遙。
蕭遙品了品他這話的由頭,頓時明白了他意思,說:“就你最了解他了,不日我親自跑一趟,幫他解解這心結。”兩人相視而笑,然後各自離去。
空塵知道蕭遙要來,明知他是有事相求,且不問是關乎何人何事,卻早已備下一萬個理由讓他知難而退。不為别的,就是難免想到了木堇寒,他當年熱心腸好心辦壞事的形象先入為主,有了這前車之鑒,他總想着給蕭遙防患于未然,好讓他心無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他則要像個過來人一樣,縱沒了指點江山的雄心,沒了心系他人的情懷,卻不能放下木堇寒對他的交托。
也許木堇寒是對的,他離開了,可他的心神卻同蕭遙化為一體,他和如雪的過去才能回來。也許他也早就明白,過去永遠是改不了的過去,他改不了,蕭遙同樣改不了,他所能改變的隻是将他的過去借由蕭遙的手從一片陰影中化出一束光。換句話說,在現實中的補償是為了對過去變相的安慰,然而,在空塵眼裡,無論過去還是現實,蕭遙都還沒看得清楚,他不得不一找着機會就推他一把。
馭龍山的冰挂到了這個季節都鑽到了土裡,岩縫中的漿火也若隐若現沒了氣焰,蕭遙騎馬上山行到半路,被等在半山腰的空塵給截了下來。
“跟我走,帶你去一個地方。”說着策馬而去,蕭遙揚鞭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繞着山巅蛇形的徒崖絕壁,忽而拐入了一片寂靜山林,地勢起起伏伏不現路途,繞過一坡,又過一坡,這才在一片松樹林中慢了下來。
蕭遙問道:“這是何處?”
空塵說:“前次你還問我,讓我帶你來看看,怎麼忘了?”
蕭遙停馬,眼前的曲徑通幽确有幾分熟悉,他深吸一口氣,濃濃的松柏氣息沁入心脾,倏忽之間記了起來,複追上他。
行不多遠,至林深處仿若空谷,見一房舍,青磚黛瓦,虛掩着的木扇門古色古香,門楣上寫有“遙蕪山莊”四字。蕭遙下了馬,自語着念了出來,問:“這是空如雪的住處?”
空塵不語,自拴了馬,示意他往院裡進。院内不大,僻靜閑适,獨一古松,四維繞牆皆是低石矮竹,細流緩緩而過。過一小木橋,院中樹下一方桌早已備好了杯箸菜肴。兩人坐下,空塵道:“這遙蕪山莊确是我師妹曾經的住處,自你上次提起,我叫人修整了一番,如今雖不如當年,也總好過空置着荒廢落寞,難得你來,不如就在此小酌。”說着從屋内出來兩侍女,端來酒壺,斟滿了暖酒後退去。
空塵端起酒杯敬向蕭遙,一飲而盡,又問他:“你且說與我聽聽那日所求何事,所為何人?”
蕭遙一時正愁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沒想到他先問了起來,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還是為尋找塗月溪父親一事。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空塵問。
“說是已經死了,也不确知,我們找過一個會潛夢術的老者,确定他回過千暮城,還找過她外婆,怕是也中了沉夢香,……”
蕭遙說着,隻見空塵皺了皺眉,神情嚴肅地凝思起來,回他道:“此事牽涉到沉夢香,離族不想讓人記得的,最好還是不要插手。”
蕭遙一聽又是空歡喜一場,喃喃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幫忙!”他賭氣地給自己倒滿酒,悶悶地喝下,低頭不語。
空塵看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他,便又解釋道:“你有所不知,回目術與潛夢術常因所見不同而有此消彼長的可能,我以回目術擅長,因而并不專于入夢釋夢。再則,能入得了夢,又能在真真假假的夢中來去自如不失自我之人,需有看透世事之心,不疑不惑,無求無索。我還沒有這等境界,故而碰不得潛夢術。”
蕭遙擡頭看看他,不像是在說假,可他堂堂的時幻師,謙遜歸謙遜,也不至于像他嘴裡說的這般,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真的将這麼神奇的潛夢術束之高閣啊?他看他鎮靜地看向他,用手撫了撫額頭,不經意地眼神瞥向了别處,他忽而覺得他話裡有假,轉而憤憤地揶揄他道:“先前我在青銘南找到的那位老者,看起來也并非是什麼世外高人,沉夢香所藏之夢都沒能難倒他。他若有你這靈力,再入一次夢我看并不在話下。可惜他有心無力,說這世上除了他,就隻有找你方成,還白白誇了你一場,你現在說你不行,我看根本就是有力無心!”正說得空塵是啞口無言,蕭遙又把話鋒一轉,語氣略緩,提醒他:“你再想想上一次,你讓月溪來找你,用回目術讓她失去了什麼過去?最後卻讓她空手而歸。哪怕是作為彌補,你就不能試上一試?若能找到些線索,了了她的心結,我替她感激不盡。”
空塵聽他說的有情有理,心中糾結,他對塗月溪的事如此上心着實讓他意想不到,再拒絕他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可真要用潛夢術,他的确沒有十分的把握。他記得他師父有提起過他的一個師兄,潛夢術造詣頗高,隻是不願在山中拘束,便早早地下了山遊曆在七國,聽說後來就長居在青銘南,便問蕭遙那老者姓甚名何。
蕭遙回:“姓戴,單名一個恭字。”
“那就是他了。”空塵便跟蕭遙說起了他身份,又問他:“他讓你來找我,可還說了些别的?”
蕭遙心想:“居然是空塵從未謀過面的一個師伯,那他說的話定是有用!”于是仔細回想起來,半天,卻想不起有什麼特别的交代,隻記得提過他有重瞳,便跟他一說。
“好吧,照他這樣說,”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不為例,我用重瞳潛夢,或許尚可一試。”
蕭遙聽了心中大喜,這才提箸嘗了幾口菜食,兩人又飲了幾杯。
酒意正酣之時,空塵方想起一事,問他:“不過話說回來,單我一人之力不夠,你催眠術找誰?總不能去問古清淺吧?”
空塵這一問可真把蕭遙問住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勸動了空塵,卻把催眠術這一茬給忘在了腦後,頓時沒有了食欲。思來想去,趙文蘭恰好是火靈石,她的靈力又在戴恭之子之上,便與空塵商量将催眠術靈法心決交予她自行修習是否可行。空塵還是那一說,讓她一試,而且,她要能自我催眠還可免得節外生枝。兩人便這樣商定,蕭遙讓他等他消息,不可食言。
回到移幻師府,他從木堇寒收藏的各類玄術靈法的典籍抄本中翻出了關于催眠術的一冊,給趙文蘭回了信,說明了意圖。不日,趙文蘭就讓火狐精方糖去他那裡親自取了來,重又拿出年輕那會兒的勁頭,開始專心緻志地苦修深研起催眠之法。老了老了,雖然她心内把玄術早已視為糞土,關鍵時候,她還是得背着自己的心意挺直了腰杆重操舊業,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看在塗月溪的份上,看看塗千裡來見她的最後一刻,管他死了也好活着也罷,她就想替塗月溪找出個交代,自己也好換個心安理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