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宿一見他在,沒撲了個空,咧着嘴上前道:“呦,蕭大玄主在呢!咦?這不是易畫師的地兒嗎?怎麼……您也愛來這裡頭坐坐?哦不,是……睡在了這裡?”
他腰闆兒挺得筆直,臉上堆着笑,示意左右的人退了出去,旋即闆臉瞪一眼那倆書童,呵斥道:“不知好歹的東西!移幻師在此為何要欺瞞?”
兩個書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話。蕭遙揚了揚手命他們去端盆熱水來,然後鎮定自若地坐下,方回說:“不怪他們!我昨兒多喝了幾杯,路過此處便進來讨了杯醒酒的茶,不想一時困乏,找到這裡倒頭便睡,沒來得及知會他們。”
關宿仍站在原地,眼睛滴溜溜地在屋裡掃視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遂開腔問他:“可是與那西兖國衛王的後人一起宴飲?”
蕭遙沒言語,原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遂托着腦袋點點頭。
“呦!”關宿大驚小怪地喊了聲,一屁股坐過來,故作親近地瞧了瞧他,說,“他是個不招人待見的王孫,怎麼同他交往了起來?”
這話說得很不見外,又着實不中聽,蕭遙瞄了他一眼,心底憋了聲“哼”,随後撇過頭問道:“是太後差你來問我的?”
關宿先是一愣,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欠起身低語道:“太後對蕭玄主關懷備至,您喜歡同誰交遊,她都不會多管,隻是……這個西兖國的小王爺是他們國主慶王的眼中釘,現在仗着他外公的面子,他才能混個王公貴胄的待遇,将來沒了靠山,他啊!無甚前途,太後的意思是,現在不理他,日後也不幫他。”
“哦?竟是這樣?”蕭遙故作不知情地看向關宿,韶太後的這番囑托恰恰印證了塗小王爺所言不虛,于是他又裝作惋惜的模樣,唉聲歎氣道,“可惜啊可惜,小王爺人還是不錯的,他詩詞歌賦頗有文采,對五性玄術也頗有些見解,還想讓我多在太後面前美言幾句,我看他是想來離國拜師學藝——”
“哎呦,那可使不得,使不得。”關宿打住他。
“也罷!”蕭遙一拍大腿,爽言道,“既是太後特意捎話給我了,那之後我敷衍敷衍他便是。看他也不是個做大事的人,不過是場面上過得去罷了。回去讓太後放心。”
關宿還想再問些過兩天授任儀的事兒,正躊躇着怕自己啰嗦,那倆書童回來了,一個端盆熱水,一個捧着帕子,問他:“蕭玄主,要派人去館驿那邊讓人來接您嗎?”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蕭遙說完徑自洗了兩把臉,拿起帕子見關宿沒有要走的意思,胡亂擦完臉問他,“坤靈司還有什麼事兒嗎?我府裡的車馬估計一會兒就到館驿了,急着要往蒼陵城趕,恕不能多陪。”
關宿不去授任儀,也得趕着回去複命,于是拱拱手告辭了。
送走了這個瘟神,蕭遙出了麗天閣,謹防着身後有人盯梢,就先回了館驿,寫好了書信交給金管家,讓他在義王去蒼陵城的路上交到他手上,又叮囑他:“完事後,你再往形幻師府去一趟,等到授任儀那夜他府裡松懈,你再一探究竟,若是義王問起芙蓉的事兒,就實話告訴他,形幻師府把守森嚴,必然有鬼!”
金管家挑了匹快馬從後面先行一步,蕭遙換了身衣裳磨蹭了一會兒才同雷嘯一起上了馬車。快出城門口的時候,在一拐角的巷口他命人停下買糕點,讓雷嘯先走,自己悄悄溜走了。
付露娘的府上略顯冷清,不知是府裡人少的緣故,還是蕭遙心情使然,鐵了心要來見月溪一眼,卻不由得手腳冰涼,舌幹口燥。終于到了後園的花廳見到付露娘,三句話說完,仍未見月溪蹤影的他便有些坐不住了。付露娘早知他為誰而來,便站起身,直言說他來晚了一步,月溪已經走了。
蕭遙沮喪萬分還想去追,付露娘攔住他,道:“你兩人不同路,她有意早走,你又如何追得上!男人們有大事要做,不能時刻記挂着女人也是常事,等繼任儀之後,你再去找她吧。”
“她沒生氣?”蕭遙轉過頭,這時才發現付露娘已有些大腹便便,不覺驚訝地看了一眼。
付露娘溫婉地搖了搖頭,繼而看着肚子笑笑,說:“這幾天多虧有月溪照顧幫我安胎,我這胸口才不那麼堵了,我……我與雷嘯的事兒現在還見不得光,等他做了金幻師便一切都好說了。月溪不願告訴你,大概也是因為我,怕你知道了來找,平添麻煩不說,再招來些風言風語……”
蕭遙看她也着實不易,點頭說他知道了,便要告辭。
付露娘怕他生氣,複叫住他,求他多照拂着雷嘯,又說:“月溪在時,我勸過她,讓她去找你,她不肯,倒是說了句别話。”
“她說什麼?”蕭遙緊忙問。
“她說,千暮城大雪将至,她回得去,卻……卻不一定等得到你。”
出了城門,蕭遙健步如飛,思緒萬千。他留給她的信,讓她暫避千暮城,她卻沒有給過他隻字片語,也許在外人面前不經意的流露恰恰是她心中真實的想法。她以為,橫亘在他二人之間的是狂風暴雪,然而她不懂,他這顆堅定的心,無論她身處何時,流落何方,做舞姬,成巫女,哪怕妖女、魔女!都不曾有半分改變!如果有一天他錯失了她,一定不是因為她等不到,而是因為她沒有等。
趕上車隊的時候,他們正在青銘域曠野中的館驿歇腳等他。他沒有去追她,他斷定她也決然不會等他。
雷嘯看他默默坐在一棵枯樹下,頹然得一塌糊塗,走過去遞上酒袋,看他喝了一大口,也坐下來學他望眼欲穿。
半晌,蕭遙開口問:“付花魁挺着肚子等你,你打算怎麼辦?”
“他奶奶的,”雷嘯摸着光腦袋,皺了皺眉頭,“遇到個粘人的娘們要了命了。還好我機靈,悄摸地跟她拜了個堂這才安撫好她,以後?能怎麼辦?等金幻師坐穩了,再把她擺正了呗,咱也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事兒。什麼情不情的,總之我也有毛病,離不了她。嗨!”
蕭遙淡淡笑笑,拿過酒袋又飲了一大口還給他,然後站起身來,說:“酒多誤事,以後少喝,走吧!”
雷嘯掂量着要做他師父的知心人,踉跄着追上去,問:“師父,要不我派人去千暮城替你盯一眼?”
蕭遙腳步不停,側過頭指着他腦門兒說:“你剛怎麼說的來着?當爺們的也不能總粘着小娘子啊!再說……”他說到這,停下腳步若有所思。
雷嘯傻呵呵地笑着,問他:“再說什麼?”
“再說,她有沒有聽我的回千暮城,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