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咛對黎雅學的到來十分詫異,甚至都沒心思計較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替她抹唇膏的動作。
上了車,她才質問他:“你來幹什麼,陳叔沒告訴你嗎,現在是關鍵時期,你盡量避免出面。”
媒體風風火火渲染了如此之久,現下全港澳都知道黎氏如今外憂内患,掌權人深陷數則醜聞,集團内部也在蠢蠢欲動,股價跌宕,集團|派系之間的内鬥已然開始。
現在這個時期,隻要出面就是槍頭鳥,出頭指控黎雅博的那些股東本就屬黎柏華一派,黎雅博上位,對他們在集團的地位一再打壓,關系不和是明面上的,他們早已把家人和财産轉移到了海外,做好了這次如果扳不倒黎雅博,哪怕事後被清算,至少不會連累家人的準備。
黎雅學在這時候出現在警務處,就等于告訴所有人,在兄長和叔公之間,他站在了後者這邊。
管家老陳甯願自己背負上背主求榮的名号,也堅決不允許雅學少爺這時候出現在公衆視野。
黎雅學卻并不在意。
他和大哥的關系早在三年前就徹底崩裂,如今他投身二叔公,大哥如果這次能平安無事,他的處境隻會比現在更艱難。
現如今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大哥完蛋,二是他完蛋,既如此,他覺得現在自己躲與不躲,結局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黎雅學說:“你在警務處待的太久,一直也不接陳伯的電話,我不放心你,所以就來了。”
“我在做筆錄,怎麼接電話?”方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奈歎氣,“老陳也真是的,就這麼讓你來了。”
“你在做筆錄?”
黎雅學看着她,微卷的額發下一雙眼睛陰郁暗沉,他說:“做筆錄會把你的唇膏弄花嗎?”
方咛睜大瞳孔,偏過頭,心虛地捂住嘴。
她回避的動作令黎雅博眼底生涼。
如此更加證實心中所猜,真的是大哥所為,真不知道是該佩服男人此時的悠哉,身陷囹吾卻還有心情在警務處和女人調情,還是該譴責男人的無恥,不把警察放在眼裡,更不把律法放眼裡。
她躲也沒用,黎雅學掰過她的下巴。
前座的司機下意識一驚,匆匆從後視鏡收回目光,可方向盤一時的打滑,還是暴露了他的慌張。
黎雅學:“睇乜嘢,揸你架車。(看什麼看,開你的車)”
司機是黎柏華的人,沒有避嫌的必要,冷淡警告後,他繼續對方咛說。
“不用瞞我,我知道一定是大哥逼你,跟你無關。”伸出指腹,按在她脆弱的唇瓣上,擦拭摩挲,少年目光幽幽,語氣低沉而安撫,“明天我就陪你去做流産手術,等一切結束,他再也碰不了你。”
本是一句安慰的話,可方咛卻絲毫沒有心安的感覺,她隻覺得黎雅學此刻的目光,跟在警務處時,黎雅博望向她時很像,甚至于更加複雜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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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屬于黎柏華的灣流G650ER私人公務飛機在得到飛行許可後,秘密飛往澳洲。
躺上手術台的那一刻,頭頂的白光刺眼,或許是手術台實在太冷,或許是醫生們檢查手術器械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令人恐懼,方咛的身體不自主顫抖,她閉着眼睛,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浸入鬓角。
母性的本能讓她驚覺一條與她息息相關的生命即将離她而去,她本能的不舍,本能的愧疚,方咛壓抑着,就這樣無聲地在手術台上哭了起來。
醫生似乎已經見慣了這種場景,溫柔安慰她沒事的,手術會很快結束。
醫生為她打了麻醉,很快,方咛的啜泣聲漸漸小了下去,最後消失。
意識模糊間,隻感覺到醫生用什麼捅進了她的身體内,掏掏揀揀,醫生和助手有條不紊地配合着,幾小時後,麻醉還未醒的方咛被推出了手術室。
醫生也出去了,留下護士負責清理手術台。
護士看了眼醫療盤裡那具還未成型的血塊遺體,沒有任何不适的反應,流程化地為孩子祈禱片語。
可憐的孩子,不要哭泣,主将會庇護你,你将會和其他孩子一樣,在火焰和灰燼中,前往下一世的新生。
……
方咛叢麻醉中醒過來。
下腹不安的疼痛和下墜感,讓她醒來後的第一時間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幾個小時的手術,快的就好像是一場夢。
但她清楚這不是夢,輕輕撫上肚子,她知道,孩子已經消失了。
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關的生命,終于還是死了。
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巨大的愧責感襲來,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靜靜流淚。
在醫院休養的這幾天,身邊除了細心盡職的護工們,還有黎雅學陪着她,或許是手術後遺症,方咛的情緒一直低落,夜晚也睡得不安穩。
比起北半球的盛夏,澳洲現在是冬季,方咛是南方人,很少看雪,但在這裡,她每天待在病房裡,病房的東側就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和國内的繁華與忙碌不同,皚皚白雪覆蓋着這片地廣人稀的大陸,窗外廣袤平原的雪景絕美,卻也清冷。
她總會忍不住想,此時正在盛夏的國内,狀況如何。
黎雅博現在又怎麼樣了。
是反撲為勝,還是锒铛入獄?
和黎雅博的不倫戀情,被媒體登大字報,成為民衆笑料,方咛怕自己一打開社交軟件,鋪天蓋地還是那些刺耳不堪的言語,她實在沒有上網的心思,每天入睡前,她想問一問黎雅學,可最終也沒有問出口。
她不問,黎雅學也不主動說,當年那個任性又調皮的小男孩,如今也學會了照顧人,每晚她入睡,沉默的少年便坐在床邊,替她攏好被子,靜靜望着她的睡顔。
有那麼幾個晚上,他還是忍不住低下了頭,輕輕吻在她阖上的眼皮與抿緊的唇角上。
他做不到像大哥那樣,他甚至不敢吻得太用力,怕驚醒了她。
黑夜中他的目光隐忍,啞聲問她:“你懷的明明是大哥的孩子,你應該很讨厭這個孩子才對,現在孩子沒有了,為什麼你每天還是這麼不開心?”
“……方咛,你真的愛上大哥了嗎?”
“你已經忘記daddy了嗎?daddy從前對你那麼好。”
幾個問題出口,黎雅學神色一痛,最終問出了他最不甘心的。
“為什麼我每天陪着你,你也不開心,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明明很開心的不是嗎?”
“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