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剩下的日子乏善可陳,秋天走過一半的時候琴酒去了紐約。11月的時候,前後延續七年之久、造成多名警察死亡的東京都爆炸案被破獲,嫌疑人被警方順利抓捕。
當天潮崎久世在月島的公寓裡一邊收看新聞,一邊挑選出符合口味的毛利小五郎的破案報道,他比較偏好帶有傳說色彩的陳年舊案,把這些報道裝訂起來當做本格類推理小說的代餐。收拾掉被剪壞的報紙後他特地在日曆上打了圈,提醒自己不要忘記12月22日在杯戶町山陽堂舉行的 “推理對談會”,他已經準備好吉敷竹史系列準備請求簽名。
但這一年并沒有如他想的那樣輕松結尾,就在從山陽堂回月島的路上,數輛消防車接踵駛過,而杯戶城市飯店的方向,飛濺如瀑的星火如無數螢蟲将半個天空染紅。
幾乎所有人都駐足仰望,發出既擔憂又興奮的聲音,就像是在觀看一場突如其來的煙火大會。潮崎久世無動于衷地逆流而行,在下一個路口搭上了出租車。
司機試着與他談論杯戶城市飯店着火的事,潮崎久世隻是心不在焉地刷新着杯戶飯店最近的新聞。最新一條是發在社交媒體上的、故意被處理過的照片,文字裡充滿了按捺不住的興奮,隻說在某個重大活動現場發生了令人震驚的事件,敬請期待明天《日賣新聞》頭版。他在心裡“哇喔”一聲,迅速在備忘錄上寫下幾個地址并做了急緩标注,認真注視了片刻又全部删除。随後就開始興緻勃勃地翻閱更早的新聞。
酒卷昭氏追憶會的确衆星雲集,在新聞照片裡可以看到杯戶城市飯店的廣闊庭院裡停滿了黑色的車,兩側是耀眼的電視燈和圍滿的媒體的人。每當穿着禮服的名人走過時,現場就一片閃光。潮崎久世認真分辨着照片,在看到美國女演員克裡絲·溫亞德的時候會心一笑。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甯靜無事,或者說隻是不知道的那些人覺得甯靜無事。潮崎久世呆在公寓裡把關于吉敷竹史的小說重新看了一遍,決定自己最喜歡的仍然是《異想天開》。
越挨近新年天氣就越糟,整天都是陰天,天空中布滿厚重的烏雲,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強風和寒流,與這邊的濕潤空氣共同作用,化作一場漫天大雪,飄然降落在東京上空。
人類科技保證了公寓裡與室外截然不同的溫度,但一整天潮崎久世都沒有什麼活動的興趣。他一直趴在床上不斷刷着手機,從LINE到推特到處都是期盼新年到來的訊息,好像新年一到就會有個仙女教母揮揮法杖從此世界和平、人人幸福。而事實上是,前幾天《東京新聞》才報道了一名多摩川畔橫田基地的駐/日/美/軍在搭乘一輛出租車時,突然襲擊了司機并搶走了出租車和1萬日元,這樁犯/罪往往會循前例就此無疾而終,而那名司機至今還躺在醫院裡無法動彈。
新的一年與舊的一年沒有什麼差别,目睹時間的流逝更像是在被迫目擊一道刑罰的執行,目擊自我人生緩慢地分崩離析。
潮崎久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睡着了,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緊緊貼在被子上,像嚼了很久的口香糖粘着被子,怎麼都扯不下來。他沒有開燈,也沒有拉窗簾,隔着寬闊的水面,另一邊的城市燈火輝煌,新年還有四個小時就要到來。他就這麼躺在昏暗裡,漸漸地有些不開心,然後心情越來越糟糕,最終陷入無邊無際的煩惱。
有那麼一瞬他很想給誰打個電話,或者接到誰的信息,就是希望有什麼開心的事情發生,什麼都好。但手機一聲不響,仿佛它被制造出來就是為了這麼無聲無息地躺着。
等潮崎久世換好衣服來到路道上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23點,他避開熱鬧的人群,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雖然依然有不少街道正在為了新年而沸熱,但更多的地方已經難掩倦容,街上車子稀疏,商店都拉下卷門,隻剩下電子廣告牌燈火璀璨。
有一處牌子上是關于冬季旅遊的廣告——“沿着積雪海岸漫步”——大概隻有坐在開了空調的車子裡的人才會心生向往。潮崎久世跳上寒風瑟瑟的人行道,空蕩蕩的街上隻有自己一個人。
腳并不知道該往哪裡,隻是徒然地走着。
他清楚如果去找江本的話一定會被熱情歡迎,但這會他就是不想看到那種熱熱鬧鬧、喜笑顔開的景象。因為孤獨而渴求幸福,就意味着先舉手投降,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臣服于另一種力量——一種他既不能接受,也不能與之抗争,會将所有努力化為烏有的力量。
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潮崎久世仍然在走着,隻想快點精疲力盡,即便隻是有點兒累,但那個幸福的睡眠時刻就會越早到來,即便伴随着整夜的夢,肮髒的事物和半悲劇在無休止地重演。
在下一個路口,紅色的電話亭像是天啟一樣矗立在風雪中,鑲嵌在紅色網格中的玻璃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比莎樂美的橙裙更加誘惑。電話号碼他早已爛熟于心,隻要按下那幾個數字,人類制造的通訊工具就能送來最渴望聽見的聲音。距離新年隻剩一個小時的深夜,沒有人會知道他曾經撥打過這個電話,盡管隻是短暫的話語,也足夠在他荒蕪的心中刮起柔和的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