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之後,一周悄然過去,潮崎久世毫無同情心地抛下忍耐嚴寒的同僚飛往曼谷。比起黏糊糊的夏季,這會兒确實是遊覽東南亞的好時機,晴朗少雨,氣溫總徘徊在最适宜的溫度。想必那位被FBI策反的前組織成員也是這麼認為,這裡是西方國家的後花園,隻要有足夠的鈔票就可以在海邊找到一幢漂亮的大房子,還有廚師、司機、女傭、保镖和幾本書。
卡特弗斯——不用代号來稱呼還真不習慣——潮崎久世回憶着關于他的信息。五十四歲,波蘭移民,第五大道上方1052英尺的高級公寓有一間屬于他,朝東的窗戶可以遠眺麥迪遜廣場。照片上的他簡直像個人形灰熊,頭又大又黑,密實、突出的眉毛懸在凹陷的眼睛上方,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都散發出一股兇殘而又自負的氣息。
最初組織的勢力跟随日本工業産品潮水一樣洩入美利堅。伴随着财富的急劇膨脹,日本人揮舞着大把的鈔票在美國買下了高檔住宅、高級酒店、高爾夫球場甚至是洛克菲勒中心和帝國大廈,甚至對自由女神像蠢蠢欲動。
那是一段閃閃發亮的豪奢時光,全世界唯有他們的錢匣在叮當作響。他們在曼哈頓飯店的衣櫃裡塞滿亮晶晶的銀勺子,在塞西爾酒店吃盛在金盤子上的草莓,熱烘烘的晨霧裡他們神氣活現地走過明豔的拱廊,日語與與杯盆碗盞的敲擊聲互相交織,因為已經熟練地使用刀叉,便覺得自己已經成了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或者這個國家的一部分已經屬于他們。
那個時候組織在美國投資了不少實驗室,貝爾摩德正是那段黃金時代誕生的奇迹。但志得意滿并沒有維持太久,泡沫經濟崩潰後組織在美國遭受的打擊同樣巨大,因為财富而僭越的階層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在那以後,組織将重心轉回日本,隻在東海岸保留了部分勢力,而卡特弗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成為了組織在美國的代理之一。
FBI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他策反——金錢、犯罪記錄、人身安全以及肝髒移植——卡特弗斯至少和17起以上的謀殺案有瓜葛,而在多年注射吸食毒品後,他的肝髒徹底完蛋。但就是這樣一個惡棍,在他向FBI開口後迅速被排進了器官移植等候名單,僅僅兩個月後就完成了移植手術。惡貫滿盈者得永生——潮崎久世覺得這是個地獄級别的玩笑。
貝爾摩德是FBI從卡特弗斯那裡拿到的最有分量的情報,聲名顯赫的女演員才會在半個月前突然在杯戶城示飯店現身。想通了這些因果關系,潮崎久世剩下的任務就是找到卡特弗斯,然後讓他永遠閉嘴。
即便在冬天,曼谷也呈現着鴻蒙初開般的各種虹彩,當潮崎久世從旅館的床上醒來時,隻覺得臉頰觸到的熱氣裡都漂浮着幻夢似的濃烈絢麗。
卡特弗斯始終非常警惕,在跟蹤他的期間,他隻進行過兩次短暫的外出旅行,一次是羅富裡,潮崎久世扮作新加坡的遊客,在康斯坦丁·福肯留下的大屋遺迹與他們一行人擦肩而過。另一次是曼谷的一座寺廟,他混進了一支來自中國的旅行團,帶着可愛的紅帽子專心緻志地聽導遊講解每所建築的用途,而卡特弗斯因為周遭都是中國話而難得地放松。
這兩次接觸足夠讓潮崎久世留下印記,在那之後他換了一家酒店,看起來似乎總是躺在房間的陽台上看河。汽艇忙碌往返,舢闆數不勝數,但越過這些繁忙氣氛,他看到的是超越常人視野極限、以卡特弗斯的視線為躍點的景象。
潮崎久世“看見”窗口從眼前移開,接着向左,向上,天花闆以順時針的方向映入眼中,杯子被拿到跟前,杯口不斷放大,随後用手背抹掉殘留在嘴邊的酒液——這是卡特弗斯眼睛所看到的情景,也是潮崎久世用他的眼睛所“看見”的情景。
正是因為這份天賦,他才會早早被選中,并在妹妹未希也表現出同樣的天賦後被引入組織,成為他們安放在烏鴉陰影中最遠的眼睛。
雖然“看見”隻能維持有限的時間,但已經足夠潮崎久世摸清他所在位置與生活習慣。卡特弗斯确實非常聰明,也很能幹,他生活得很不規律,出門很少,時間總是讓人捉摸不透,每隔一、兩天他會在淩晨一點鐘的時候出來,在布滿綠蔭的小路轉一圈,看起來他把這當作了一種夜間保健運動。這個時候他身邊總是會跟着一個或兩個保镖,他們中的一個有着明顯的東南亞血統,另一個高個子,彎鼻梁,目光裡有種躍躍欲試的自豪。
通常他們都會在二十分鐘之内回去,潮崎久世把整個過程想了很多遍,樹蔭會阻擋狙擊手的視線,而單身突進的話他不能保證同時幹掉三個人。事情在兩天後有了轉機,卡特弗斯準備到某個寂靜的小島上去消磨幾天。在獲知信息後,潮崎久世迅速聯系了琴酒。
“我以為會是科恩或者基安蒂過來。”潮崎久世開着一輛銀灰色的豐田從機場接回了琴酒和伏特加。
即便在冬季,曼谷的陽光依然猛烈,擱在車窗上的手臂一會兒就曬得有些滾燙。這座城市從一百年前開始就像等待整理的鮮花一樣惹人困惑和着迷。它的子民辛勤又慵懶,生活得熱氣騰騰,将未來與不安托付給神靈,相信一切自有歸處。
琴酒冷笑一聲,他其實并不在乎究竟有多少人維持着對組織的忠心耿耿,他隻是恣意地在屬于自己的領地上逡巡,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魚,狩獵叛徒和竊賊是讓他永遠不會厭倦的遊戲。
車子沿着一條惬意的林蔭路驅車了七八英裡,開進了港口附近的村子。他們安頓的地方院子裡栽着高大的芭蕉樹,蕉葉堂皇蓬亂。潮崎久世把自己僞裝成旅遊公司的路線考察人員,提前幾天就租下了這間舊宅,他雇傭了一名懂英語的當地人,這幾天裡不斷在各個小島來回勘察,看起來煞有其事。
安頓好後他又搞來了一輛改裝過的黑色本田,一把SSG-69狙擊步/槍,兩把SIG P226手槍,防水的厚帆布和足夠兩天的補給。在确定卡特弗斯出行的頭一天,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在可以看見港口的露台上睡了一夜。在東方悄悄出現第一道灰白光亮時,卡特弗斯的三輛車抵達了。
潮崎久世一動不動,裝作宿醉未醒的樣子。他們沒有選擇在這時動手,而是靜靜地看着卡特弗斯登上快艇前往某個島嶼,等他度過悠閑的假日,心情松散地回到這裡時,迎接他的将是來自地獄的喪鐘。
琴酒在到來的當天晚上就去探查了幾處适合的地點,最後選中了已經廢棄的旅館中一個陳舊的房間。他用電動螺絲刀把門固定在門框上,又用膠帶封住了透進來的光線,在地闆上鋪上厚帆布,并用幾個粘鈎把一半帆布固定在牆上。他仔細檢查了步/槍,抽出彈夾确保裡面都放滿他喜歡的子彈,重新固定了戰術瞄準鏡,然後把補給放在旁邊,又檢查了夜視護目鏡,确保每個環節都準确無誤。他從不大意,這種狼一樣謹慎的性格保證了他在黑暗叢林裡安全活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