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阿姐及笄以來，謝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就連自己的好友祝家兒郎，會稽巨賈之家的嫡孫祝允明借着自己的名頭，來了謝府那麼多回，阿爹都不曾記住他的姓名。
那麼多名門富戶，阿爹一一回絕，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卻偏偏看上了個窮門生。
謝景文适時地說：“父親，我去看看小廚房的吃食做好了沒有。”
謝覽點點頭。這丫頭！自己一提到這事，她就要尋個由頭回避。
如今這兩個孩子的婚姻嫁娶之事，都要由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做主，他也是為此操了不少心。
謝覽滿意地看了眼身邊正襟危坐的齊衍之，這孩子雖家境不顯，卻也算是是自己看着長大，手把手教導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若是未來留在會稽，願意做謝家的上門女婿，倒是不錯。
謝景文頭也不回地走向小廚房，好似後面有洪水猛獸一般。
齊衍之此人底細不明，遠道而來卻又直奔謝家門楣，想必有什麼不能向外人道出的緣由。父親這些事向來沒什麼戒備心，如今連自己的婚姻大事也這麼随意地安排出去，說不氣惱是假的。
其他方面她都可聽從父母家族的安排，但在感情之事上，謝景文有自己的堅持，她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生死相随這些隻有話本子中才會出現的情節。她隻求遇到個心甘情願同她一起守住謝家的人，相知相守。
但惱怒歸惱怒，她卻不想破壞這頓家宴，父親這些年來忙裡忙外的，鮮有機會一起吃飯。這頓飯她大可視那齊衍之于無物。
小廚房在謝府一隅，隐匿在竹林後。
今日小廚房裡的婢子們都手忙腳亂的，角落裡一座磚砌爐竈正燃着木柴，火苗跳躍。
“你個沒用的東西！一點兒小事都做不好，不是讓你去拿銀子嗎，怎麼空着手回來？”
“嬷嬷，不是我不願意去拿，實在是小姐查賬查的嚴，又嚴查咱們小廚房的賬目。我去賬房時還撞上了小姐訓斥下人，萬一被小姐發現了，我肯定會被趕出去的！嬷嬷您行行好，饒過我這一回吧！”
“哼，饒了你？饒了你，被旁人瞧去了，大家夥還以為我範嬷嬷沒什麼手段，都跟你似的敷衍我的命令！”
範嬷嬷不屑地看了這小丫鬟一眼，新來的丫還敢跟她作對，簡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來人呐，拿下她，今天我就要讓她瞧瞧我的厲害！”她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粗壯的婆子上前，不由分說地按着那小丫頭。
“剛燒開的熱油拿來，往她身上澆！”
滾燙的熱油潑在小丫頭身上，廚房裡頓時響起了一聲聲生不如死的慘叫。
“哼，還一口一個‘小姐’的，小姐如今才多大？見了我不還得恭恭敬敬地叫我聲‘嬷嬷’！你記住了，隻要在小廚房還有我範嬷嬷一口氣，你們都得聽我的！”
其他小丫鬟們都在一旁瑟縮着，沒人敢上前說情。
範嬷嬷吃回扣、用私刑這事她們不是不知道，甚至她還威逼利誘讓每個人都參與其中，就是想讓所有人都跟她拴在同一條船上，不敢忤逆她。
“小姐來了！小姐來了！”門外把守的婆子過來提醒。
範嬷嬷聽見小姐親自過來，立刻把竈上的一塊抹布塞進小丫頭嘴裡。
轉臉換了副神色便殷切地走到門口迎接謝景文，她假模假樣地指揮着小丫鬟們：“你們動作快點，抓緊準備好上菜，沒看到小姐都來催了嗎？”
“嗯~”謝景文在小廚房門口點算菜樣，忽而聽到鍋爐邊傳來一聲悶哼聲。
“怎麼了？”謝景文剛踏出步子向裡屋探個究竟，就被範嬷嬷笑着伸手攔了下來。
“姑娘，隻不過是一個粗使丫頭罷了，笨手笨腳的，平白驚擾了姑娘。”
謝景文橫眉冷凝：“什麼叫作‘隻不過是個粗使丫頭’？謝府裡的每個人，但凡在府中出的事都是大事！”
她快步走進小廚房裡，隻見有個小丫頭痛苦地倒在柴火上，身上像是被熱油潑了個透，粘膩的肌膚緊緊黏貼在粗布衣服上。
她臉色發白，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看到當家小姐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竟還妄想着站起來行禮。
謝景文看到小丫頭的臉時，眸子瞬間暗了下來，這小丫頭是自己安排在府裡的洛水閣隐娘，雖然這出戲是自己早就設計好的，但沒想到範嬷嬷這麼快就急不可耐地露出馬腳。
謝景文扯過草席，跪坐在上面，按下她的肩膀，仔細瞧看着傷處。
“快去請隔壁的常醫師，讓他帶些膏藥來。這個點他應該還在醫館中，快去！”
說罷，她又讓貼身丫頭去取前些日子安逸給的金瘡藥和冰塊。
待看清傷勢後謝景文心中暗道不好，如果不及時處理，小丫頭可能就撐不到常醫師趕過來了。
她接過身旁丫鬟遞過的剪子，輕輕剪開她被熱油浸透的衣衫，隻留了一塊與皮膚緊密相連的布料。
待緊急處理完傷口，小廚房諸人苦等的常醫師終于趕來。
他見此危急情狀，忙不疊地放下藥箱查看傷處。
衆人屏氣凝神之際，謝景文率先打破沉默：“如何了？”
“幸虧姑娘處理及時，這才沒讓燙傷處粘連，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謝景文早有預料，她看向角落裡面容緊張的範嬷嬷。
“隻不過，這丫頭身上還有許多别的傷，我就擅作主張一并塗上了藥膏。這幾天傷處要按時塗抹燙傷藥，切忌沾水。”
“好好好，”許久未開口的範嬷嬷突然高聲附和道：“大家聽到沒有？這幾日把這丫頭手上的活兒分一分，别讓她沾水！”
謝景文像是沒聽到一般，轉而對翠林說：“翠林，你去送送常醫師。還有，把飯食送去前廳，告訴父親不用等我，先讓客人用膳吧。”
她又點了兩個丫頭，讓她們攙扶着那個被燙傷不能動彈的丫鬟回房休息。
不過謝景文并無離開的迹象，她扶過竹椅來坐。
剩下的，她就要跟這範嬷嬷把帳好好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