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疲勞了一日,謝景文身子透支不聽使喚,腳下也虛弱疲軟了不少,步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之上。
剛回到府中庭院時,便瞧見院中梨花樹下安然坐着一人,穿着一身青綢長衫,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昏花看錯了。
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容貌,她疑惑地喚了聲:“父親?”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謝覽。
許是剛忙完政務,官服還未來得及脫下,袖邊還殘留着碼頭的泥濘水漬。
謝景文強撐着笑意走上前去,“這麼晚了,父親怎麼還沒睡?”
謝覽站起身來,故作嚴肅地責問道:“你也知道時候不早了,怎麼這幾日回來得這麼晚?”
謝景文下意識看向房中的侍婢,她們紛紛擠眉弄眼、搖頭擺手地劃清界限,表明不是自己告的狀。
謝覽明白她的意思,無奈地說道:“你也别跟她們使眼色了。是我問過門房,他們說這幾日都給你半夜留了門,是也不是?”
謝景文見事情敗露,也不好狡辯,隻好點頭認下。
“文君呐,我知道我這幾年在碼頭上忙碌,你和阿禮從小沒了娘親,家中又不曾有姨娘照拂,讓你們受了委屈。為父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便是讓你們自由自在,若是不願意上進讀書、不願意出嫁遠走,為父也能供養你們一生衣食無憂。”
“所以你想要男裝、喜歡夜行,為父都随着你。隻是最近曹家剛被聖上抄了家,謝家如今正是在風口浪尖上,夜晚出門,你又隻帶着翠林一個侍女,我怕……”
不等他說完,謝景文就颔首乖乖應下,“父親,我明白,景文以後再也不會了。”
過分溫馴!
謝覽話被打斷噎在口中,隻好化為無奈一笑,拍了拍女兒的肩膀。
他家兩個孩子是慣會陽奉陰違的,嘴上乖的很,背地裡還是我行我素。
他隻是偶有感慨不知何時起,那個糯聲喚着“爹爹”的粉團子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如今便隻管自己叫父親了,像旁的京中貴女一般端莊大方,卻少了從前的天真爛漫……
“好,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景文恭送父親。”
“終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兒,讨兒女嫌呐……”謝覽臨走時不忘打趣,學着老人家佝偻着走路的模樣背着手走出院子。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謝景文終是忍不住癱坐在石凳上,咳嗽不止。
小時候她便知道父親與阿娘、叔公并不是一路人,父親想要的是她乖巧安分,承歡膝下。可阿娘和衆叔公想她有鴻鹄之志,像兒郎一般有野心、有計謀,建功立業。
可世間安得兩全法?有時候她也想問問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翠林擔憂地輕拍着她的背,卻沒想到遞過的帕子上竟染了血迹。
“小姐咯血了?禦史大人前幾日送來的藥酒,奴這去給小姐拿來!”
翠林将食盒中的吃食、藥酒一一擺了出來,“常醫師說了,小姐這是郁結之症,思慮過多容易傷肝傷心。藥酒雖好,也要注意适溫、适量。喏,奴端來了些小廚房晚上新做的龍井茶酥和鹹甜的一口酥,小姐先墊墊肚子再飲藥酒吧!”
謝景文喝下一盞茶順了順,咳嗽症狀稍稍緩了些。
一日沒有吃什麼東西了,她咬了塊茶酥入口,口腔中瞬間被茶的香氣充盈着,這龍井茶想必是掐的新芽,才能吃起來如此清香甜糯。
倏爾,她想起了什麼,一口茶酥差點哽咽住,翠林輕輕拍着她的背。
待緩過神來,她急忙問道:“對了,羨安何處去了?”
今日分明是羨安、翠林與她一同出的府,卻不想事情繁多起來她們竟都不曾注意他不見了蹤影。
怪不得她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
翠林聽小姐提起,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神色不自然地說:“羨安司使怎麼說也是硯山台的人,一身的武藝,想必不會有什麼事的,小姐還是别為他操心了。”
謝景文聽出了翠林語氣中的不滿之意,笑問道:“我們翠林莫不是吃醋了不成?”
翠林嬌嗔道:“小姐!我哪裡是吃醋,分明是擔心小姐!這羨安小司使是硯山台派來監視小姐一言一行的奸細!想是上面的人始終不信任小姐,這才出此策謀,小姐又何必轉而為他個小司使費心思?”
“這話可就孩子氣了,羨安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論年紀,他可比咱們都小。論遭遇,他無父無母,從小在硯山台練武,想必小小年紀吃盡了苦頭。再說了,論武功他尚不如你,若是在外面迷了路找不到謝府在哪,再遇上歹人,可就糟了呀!”
最後一句實實在在地取悅了翠林,自己從小跟在小姐身邊習文練武,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小小羨安不可能撼動她在自家小姐心目中的位置!
這才别别扭扭地答應下來去叫府中侍衛一同去尋他。
硯山台,春光乍現。
光着臂膀的大漢遍地走,練拳、行劍者比比皆是。
從前硯山台以江南硯台制造聞名,自從江泉從家族長輩手中接手後就硬生生偏離了皇商之業,幹起了走镖跑馬的行當,從各地招攬了許多四肢發達的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