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是個又黑又瘦的男孩兒,十三歲的年紀卻隻有一般孩子十歲的身高,兩隻小手的掌心布滿了繭子,身上的肌肉緊實卻完全感受不到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活力。名字裡有個喜字,臉上卻全然不見笑模樣,隻有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閃爍着孩童特有的亮光,算是唯一和他名字相稱的外表。
蘇、西二人把跟劉大講過的故事又跟他講了一遍,然後就看到男孩兒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與不安,但很快就換上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拐走你家老爺的小妾?那小娘們兒有春桃騷嗎?”說到這裡,小喜子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痞笑,這一笑便連那雙眼睛都不怎麼讨喜了,“那小妾甯肯跟個拉車的也不跟你家老爺,嘿嘿,是不是你家老爺不行啊?”
蘇晴沄恍惚間有種在看社會新聞的不真實感,這是這種年齡的孩子該說的話嗎?
西九嶺倒是一臉平靜,見慣不怪地拿出一錠銀子塞進男孩兒手中,就跟對拐子巷裡那幫苦力一樣說道:“我們隻想知道盧嚴可能會躲到哪裡?”
小喜子捏着銀子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收了起來,答道:“盧叔沒回柳城。”
“你這麼肯定?”蘇晴沄再次找回了她丫鬟的人設,“說不定他半夜溜回家了,或者藏進山裡了呢?”
“荒坡沒有秘密,你們不信可以自己去盧叔家看。至于山裡,”他露出一臉壞笑,“不然你們找隻猴子問問?”
蘇晴沄扯了下嘴角,雖然知道這孩子是環境所迫,但還是很想抽他啊……
“你覺得他會不會去找那個春桃?”西九嶺問道。
“我哪兒知道?你們去問春桃啊。”小喜子滿不在乎地揚了揚下巴,然後猛地雙眼一亮,急急忙忙地從兩人中間擠了過去,然後滿臉堆笑地迎着一個準備踏入香滿樓的客人跑了過去。
西九嶺手疾眼快,一把扯住男孩兒的胳膊說道:“你把我東西碰掉了。”
被拽住的小喜子怒目圓睜,嘴裡罵了一句不知道什麼話,胳膊用力猛掙。可他沒想到看上去文绉绉的西九嶺居然有那麼大的力氣,任他怎麼用力都擺脫不掉那隻細皮嫩肉的手。最終隻得皺着眉看向地面,然後不甘不願地彎腰撿起了一枚打了絡子的銅錢遞給西九嶺。看着西九嶺接過銅錢,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掙脫手臂轉身就跑。
西、蘇二人對視一眼,也轉身離開。
“他也不認識這枚銅錢?”蘇晴沄有些疑惑。
西九嶺點了下頭,“我抓住他的時候試了一下,這孩子體内既沒有魔氣也沒有靈氣。”
“拐子巷裡的人咱們今天都試過了。”
“就差春桃了。”
“去百花館?”
西九嶺看向身邊人,就沒見哪個女人說起妓院能這麼自然的,“時間還早。”
聽到時間還早,蘇晴沄不禁想起方才那頓用時超短的飯。确切的說是她一個人悶頭狂吃,“齊鶴揚”則全程一言不發的壓制自己掐死說書先生的沖動。她以拳抵唇咳了一聲掩飾笑意,“那不如去荒坡?”
“不。”
蘇晴沄想了想,“也對。拐子巷那幫人基本都住在荒坡,所謂的住處多半也就是個簡易的棚子。”一幫沒有物權概念的人住在一堆沒有門窗的棚子裡,就像小喜子說的那樣——沒有秘密。就算有,那也不是随便能找到的,反正金丹夠嗆。
突然覺得身邊這人有點兒累贅,她下意識扭頭,誰知道這人也在看她,視線相對的一瞬間竟然有種想法被看破的心虛。
索性視線觸碰隻是一瞬,西九嶺便轉回頭拐入了前方的一個轉角。
蘇晴沄跟着拐過去,卻見“齊鶴揚”停下腳步調轉了身形。她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明白過來,跟着轉回身貼到牆邊,借着牆角的遮掩向香滿樓的大門看去。
此刻的小喜子正在人身前唱數來寶,但熱情顯然不如他們剛來的時候,客人擺手要走時他也沒有太多糾纏,還順勢向這邊瞄了一眼。待客人走後,他又轉身朝這邊張望一番,然後掉頭向着城北跑去。
蘇、西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快步跟了上去。
小喜子一路向北出了城門,然後奔西上了靈山。
看着一路的石階和不時路過的香客,蘇晴沄才想起來柳城這個邊陲之地并不一般。因為景國的國教是母神教,信奉的神明是地母,而柳城正是傳說中的地母故鄉,因此在這海拔不過五百米的靈山上卻有這一座香火鼎盛的地母廟——靈山社。
小喜子一路跑到了靈山社的門口,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正坐在門前蒼松下的土坡上編着紅繩,在她身前的地上鋪着一張粗布,上面擺着各式各樣的繩結。
小喜子沖到老婆婆面前停下腳步,一邊喘氣一邊神色慌張道:“奶奶!盧叔拐了人家小妾跑了,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喜子奶奶笑着拉過孫子的手拍了拍,柔聲道:“怎麼會?你盧叔肯定要回來的。”
“為什麼肯定要回來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老人怔了一下,同時她感覺到孫子的手在自己掌中抖了一下。她将孫子攬入懷中,慌忙向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蘇、西二人發現了老人眼中的警惕,走到距離地攤一米的位置就停了下來,然後把跟小喜子說過的故事又對老人講了一遍。
喜子奶奶靜靜聽完,然後拍了拍孫子的背,讓他先回城裡去。
徐徐清風吹過,一陣陣檀香飄搖,神廟裡偶爾響起的驚鳥鈴聽上去空幻而悠遠,喜子奶奶坐在地攤兒前看着自己的孫子跑遠,然後漫不經心地低下頭繼續手中編了一半的紅繩,“盧嚴去哪兒了我們不知道。”
西九嶺道:“可您說他肯定會回來?”
老人專心着手中的活計,仿佛沒有聽見問話。
西九嶺想了一下,借着衣袖的遮掩拿出那枚打着絡子的銅錢,手指稍稍用力就掐斷了一根絲線,“婆婆,我這絡子壞了,您能幫我修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