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佳顔頭天跟谌過不歡而散,壞情緒一夜都沒散,次日也沒興趣跟着關衡去上班,獨自窩在家裡無所事事地四處亂摸。
媽媽從前把她嬌慣得什麼都不會,她如今獨自一人在家,能勉勉強強在房子裡自由活動,但電器、爐竈什麼的她都不敢操作。
智能精靈可以語音控制各種家電,但智能精靈不能幫她避免磕碰、刀割和燙傷。
關衡早上走的時候把兌好的溫水灌進保溫壺中,跟零食、水果、點心都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中午老鄭會專門給關佳顔送午飯。
至于晚飯,關衡要是能早點回來,兄妹倆就能吃頓正經飯。
如果關衡回來得晚或者回不來,關佳顔可能就餓着,或者找點給她儲備的即食食物湊合一下,罐裝八寶粥、即食燕窩、肉幹、飯團什麼的她都吃過。
她其實不太講究,感覺吃什麼都無所謂,不過是勉強果腹不讓自己餓死而已。冷東西下到胃裡的時候,有時候還能感覺到涼涼的,吃得多了,味覺都逐漸麻木。
她知道自己有問題,但無論如何就是接受不了保姆在家裡晃來晃去。
沒關系的,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像其他盲人那樣遊刃有餘地獨立生活,隻是要辛苦哥哥照顧她很久很久。
沒辦法,我也不是天生就這麼自私,我知道我病了,還諱疾忌醫。
我知道我很可惡,我是個壞種,但請不要抛棄我。
渾渾噩噩地消磨半天時光,老鄭送了午飯過來,關衡的秘書跟着一起來的但人在車上并未下來。
這事兒弄得老鄭怪不自在的,可換位一想這要是自家閨女他就理解了,一個眼盲的孩子獨自在家,再熟的人也都得防着點。
關衡秘書為人穩重,是蘭總一手帶出來的,關佳顔那個狗脾氣對誰都愛答不理,但人家也從來沒跟一個孩子計較,是真心希望她能過好,每回跟着老鄭來送飯,都會特意給關佳顔帶一份蘭總愛吃的熱米糕。
關佳顔摸到米糕就知道秘書姐姐在外頭守着她呢,心裡就略微舒坦點,更能懂得哥哥的苦心。
所以,她很少在老鄭和秘書姐姐面前撒潑。
等老鄭和秘書姐姐走了,關佳顔難免情緒回落,吃完飯後在空蕩蕩的家裡亂走一通,更覺無聊,她讓智能精靈給她放正能量音樂,精靈給她來了首歡快激昂的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
歌選得不錯,特别有正能量。
關佳顔坐在樓梯上支着下巴聽了一會兒,想起谌過彈的《時刻準備着》和《國際歌》,這都是同一類風格的曲子。其實當時她沒說她也從小彈鋼琴,也喜歡這種曲子,因為她爸爸是軍人出身她媽媽曾經是音樂教師。
她慢吞吞地從樓梯上起來摸到落地窗邊的鋼琴,打開琴蓋。從4月份媽媽去世後,她就沒再摸過鋼琴。
她小時候第一次被媽媽抱在腿上摁響風琴,然後就趴在琴上不肯下來,把鍵盤弄上許多口水,這個場景被爸爸錄了下來,她記得視頻裡的人都在笑,後來家裡就買了鋼琴。
為了讓她堅持練琴,爸爸媽媽跟她一起學,後來媽媽還跟她一起練吉他,隻有笨蛋哥哥忙着上課、畫畫,後來去留學,連個口哨都沒學會。
碰上一家人能湊齊的年節,父女倆就興沖沖地練習四手聯彈,老爸一直想練成《保衛黃河》,結果他們始終配合不好。其實是爸爸太忙了,沒有那麼多時間練習,她和别人下功夫練了,隻可惜依然沒能實現願望,一直都沒有機會彈給爸爸聽。
某人的爸爸就很有福氣了,不但自己能聽,還能拿出去炫耀。
爸爸最愛獨奏《軍港之夜》,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回憶自己在海軍服役的年輕歲月,然後給她看他穿着軍裝的照片,年輕的小夥子曬得跟黑炭一樣,隻有牙和軍裝是一個色。
後來,獨奏《軍港之夜》的人變成了媽媽。
如今,是她。
别墅區每一棟之間都有一段距離,她怎麼彈都不會打擾到别人,不用像谌過那樣,住在老家屬樓裡還得操心着在早十晚九之外彈琴算擾民,畢竟如今沒人慣着她了。人們對小孩子的包容心總是大過成年人的。
空蕩蕩的房子裡琴聲回旋,沒有點評沒有掌聲沒有誇獎,連批評也沒有。
索然無味。
關佳顔摸回樓上卧室睡午覺,也許夢裡她能見到爸爸媽媽。
看不見的世界裡沒有時間概念,關佳顔一覺醒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刻,出了房間也沒感覺到光線有太大變化。
家裡沒有一點聲音,她摸索着下樓梯,腦子一片混沌,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渺小的蝼蟻被抛在一處無邊無際的荒原上,天色暗淡,不辨晨昏,四顧茫然。
等她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客廳的地闆上,身上哪兒哪兒都是疼的。
哦,又踩空了啊。
關佳顔摸到一節雕花的欄杆柱腳,慢慢地扶着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四肢,雖然很疼,但能确定沒摔傷筋骨。左膝關節摸着好像有點腫,也許剛才是這條腿先着力了,還有左邊耳後那片也很疼,摸着也有一片腫包。
笨蛋,下樓梯怎麼能跑神呢,現在又沒有人牽着你。
她坐在樓梯上凝神回想了下午睡之前的事情,确定自己記憶清晰,腦子應該沒摔壞吧。
可真的好疼。
*
電話叮裡當啷響起來,谌過猛然睜開眼睛,趕緊低頭看看胳膊下壓着的賬本和一大堆憑證,确定沒讓汗水或者口水沾濕,又揉揉發花的眼睛掃了一眼晃着屏保的電腦。
怎麼看着看着還睡着了呢,她摸過來電話看見屏幕上跳動着關佳顔來電。
這小孩兒怎麼了,昨天才翻臉,今天是來追着吵?怎麼不發微信轟炸她?
她滑開電話沒吭聲,對面的聲音悶悶的,似乎還有點啞:“谌老闆,我從樓上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