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
“太太最在意什麼,自己家體面不是?爹因着她家祖上那點子名聲娶得她,又因為她家世代讀書,就也不管現在窮酸成什麼樣兒了,還是天天挂嘴邊不離口的,您說太太在意什麼?”
“這我知道,可怎見得……就想叫自家女孩兒過來呢?這邊她自己又不是沒待過,也未必是個好歸宿吧?”
“太太自诩出世,可哪裡真不在意這塵世呢?她家到了她那一代,隻兩個女兒,她是長女,嫁來咱們家,她家裡這才有了照應,這才有點本錢找了個入贅的女婿……”
“你說得對,她那個妹妹,三十多了還拼着命生了個兒子,不就為了那點子香火,要不是我請得好穩婆,還不知怎樣呢!沒有這麼個獨苗兒,她那個外甥女兒,也得找個入贅的。那也真是造孽了,到最後還有什麼東西是真留給她們龐家的哦。”曹氏狠吃了口茶,繼續道:
“再者龐群秀她嫁過來,雖說不算多順心,可外人看來,誰不說她是個享福的命,她是不管世事,那是她不在乎那些人那些事,真到自己兒子了,哪有不管的道理,你沒見她今兒那拿喬的樣子!”想到此處,曹氏又道:
“是了是了,她屬意的一定是她那個外甥女兒,她家女孩兒嫁過來,咱們不又得多幫襯着她們家多幾年,萬一她兒子真中了,哦呦,她自己、她一家……啧啧啧,真是打得好算盤!我還想起來了,龐氏是有提到,說外面的媒人保的媒不靠譜來着!外面裡面的,果然啊!”德潤見曹氏反應過來,也不再說話。
“潤兒,你是真長大了,一說,你就看清楚了,我……”曹氏看着德潤的臉,心想出家門時還是個圓臉小子,再回來就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了,不禁落下淚來。
“媽,怎麼哭了,我不過是在外面做了幾年生意,也沒吃什麼苦頭,程叔照顧着呢!商人嘛,最重利了,故而你一提,我就想着太太最想要什麼,這麼一琢磨,就很明顯了。”
“那也得是我兒聰明!什麼太太,什麼活菩薩,都是假的!”曹氏有些賭氣。
“哎,這世上哪有人不為自己,不自私的,不過為名為利罷了,争利争名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清名、功名不也是名,隻不過說着好聽,大家喜歡罷了。太太也是沒活明白,她因為爹不尊重,愛拈花惹草,就丢開手不理爹,覺得早年跟着爹掙命,這會子為自己不值,其實反倒正是心裡沒過去,怕是還沒家裡姨娘們活得清楚呢。”德潤歎道。
“潤兒,我的兒,你是真學到本事了,這會兒我倒有些感謝你爹叫你出去曆練了,我還當你是小孩兒,可今兒你這些話……見識已在我這個當媽的之上了,你能看清這些,往後日子不會差到哪兒去,沒讀書又怎樣,也能有一片天!倒是你那個全家捧手心上的大哥,我看遭罪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曹氏滿眼是驚喜和疼愛。
“媽快别這麼說,哥,哎,他其實不是不明白,隻是沒法子……”
“哼,我也是就在你面前說說這些罷了,也不全是氣話,你那個大哥,也是真不踏實。嗨!說到底,又與我什麼相幹,咱們一家過好了就行!”曹氏漸漸開朗起來。
“媽,你緩解過來就行,我拿東西來的,我那小侄女兒還等我呢。”
“你倆倒相處得來,去吧。”
“對了,媽,我再提一嘴,這事兒恐怕不好直接找太太要主意,反而大家都抹不開臉了……但又不能不叫太太出面,龐家姑娘要是個好的倒罷了,萬一是個不懂事兒的,嫁過來壞了事,可别成了媽的過錯了……”德潤忽想起這茬,轉頭又道。
“這我自然要考慮的,人情世故上的,交給我吧,你媽當了這些年的家,這點兒手腕還是有的,等我想想法兒的。”曹氏笑道。
到了第二天,滿府上下都在傳,太太叫曹氏去訓話,隻為了把自己外甥女兒嫁過來,曹氏則帶着幾個姨娘們一起,去找了龐氏。
“太太!您說這是個什麼事兒,昨兒不知道哪個碎嘴子的,盡在外面瞎說,您不過是提點我幾句,倒叫外面說您是為了自己娘家,這怎麼說的,剛我和幾位姨娘過園子去,就聽到下人們說是,太太您發話了,要存哥兒娶您外甥女兒!我當場就喝住了他們,我說太太早是活菩薩了,還操心這些個?”曹氏訴苦道。
“我是清楚的,當着太太的面,也說給幾位姨娘聽聽,昨兒太太半分沒提外甥女兒的事,不過是讓我仔細斟酌着,媒婆舉薦的人家,也要自己去相看相看才好。”
龐氏剛從佛堂過來倦雲室,準備歇個中覺,還沒聽到消息,就被曹氏一頓輸出搞得措手不及,還沒想清楚如何回複,曹氏又道:“太太甭管那起子小人!這不,一大早兒,我就拉着幾位有資曆的姨娘們一起,去李家瞧了那位小姐,人品相貌都細細看了,雖說不是滿分,可也是千裡挑一了,花姨娘、陸姨娘,你們說是不是?”
花姨娘、陸姨娘哪裡曉得裡面的門道兒,也不知太太外甥女兒那事真不真,又不好拂了曹氏的意思,隻得僵在那兒賠笑點頭。
“曹姨娘說得哪兒的話,自然是下人們不省事兒,若真是這樣好的人兒,我自是喜歡的,可光我喜歡也不成,還得老爺子點頭不是?”龐氏漸漸回過味兒來,想拿老爺擋一擋,再從長計議。
“老爺那兒,我們幾個一回來,就回了話了,老爺子也很是滿意呢!哎呦,我心裡這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了,是不是啊,花姨娘、陸姨娘?”
兩個姨娘已經聞出味兒不對了,不吭聲,隻繼續賠笑。
“老爺都說好,我這兒也沒什麼可說的,你們都商量好了,又來找我,什麼意思呢?難道我還能翻出花兒來?”龐氏臉色已是很不好看了。
“太太這是怎麼說的,我們是從園子後門兒回來的,想着順道兒,就先報了老爺,這會子正是專來報給太太您的,哪是商量好了,就是專門來跟您商量的,您别誤會啊!”
“我誤會什麼,你們看過了都說好,那就好,人又不是我相看的。”
“太太您說得也是,但這事兒還是得太太您下決斷哪,看着存哥兒的終身幸福,太太您可不能不管,算曹氏在這兒替汪家一家子求您了,您常年在神佛跟前兒的,看人自然比我們都準,您看,要不明兒,太太您也去相看相看?為子心切,想必沒人會說什麼的。”
“我不去!你們都去過了,我再去,為了什麼,倒叫人說我們不尊重人,一個姑娘家,讓一家子輪着叫出來看來看去的,成什麼體統!”
“呦呦,是我沒想到這處,我該死!那可怎麼好,太太還請明示呀,實在是我愚笨。”
當着其他姨娘的面,龐太太也不好明着踢皮球,隻得道:“你怎麼如此蠢笨!既這樣,這會兒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回去跟時通說一聲兒,我下午過去和他盤算盤算,讓他别出去鬼混!”
“哎!這樣的大事兒,還得太太出面不是,可見這家離不了您!”曹氏說完沖旁邊兩個姨太太使了使眼色,兩位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過來的,立馬跟着誇起龐太太來。
晚飯後,汪老爺子就找了曹氏,道:“存兒那門婚事,聽說你辦得很不好。”
“老爺子,天可憐兒見的,我真是豁出命了,今兒個還巴巴去看了真人,就怕我自己一個看人不準,拉上了花姐姐、陸姐姐一起,她們也都說好,我這才跟您說了,我這怎麼又辦錯了事兒,嗨!老爺子,您……我是真難哪!”
“本來叫我給存哥兒找填房,我就戰戰兢兢的,生怕找得不好了,人家說我為了自己兒子要害存哥兒,故而家裡那麼多媳婦兒、婆子往我這邊舉薦姑娘,我都不敢要,生怕這些人叫豬油糊住了良心,隻想着自己家富貴,弄來些歪瓜扭棗來,所以隻找本府有名的媒人,終是相中了李家小姐,太太叫讓我去親自看看,昨兒說得,我今兒就去了,那小姐真真是個好孩子,可我又怕弄得不好了,不敢自作主張,于是颠颠兒地來回老爺和太太,讓您兩位拍闆,我才敢叫人送許親酒。”曹氏見汪老爺子沒擡眼,繼續說道。
“老爺子,您看在我這些年管這麼一大家子人,沒出什麼大錯兒的份上,真疼疼我,再别折磨我了。”說罷,曹氏就抽出帕子,抹起淚來。
“這事兒,是難為你了,是我想得不周到,今兒太太和我都說了,她也誇了你會辦事兒,其實也沒你什麼錯處,确實,畢竟是她兒子的婚姻大事,太太焦急了些,我也不叫你為難了,我和太太也商量了,太太的意思是叫她妹子的女兒給存哥兒做媳婦兒,聽說是個很妥帖的姑娘,又是自家人,親上加親,她們龐家書香世家的,出來的女孩兒必是不錯的,日常也能多幫襯着存哥兒,叫他好好用功,到底比經商的人家更懂讀書。”
“嗨!太太早說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早順着杆兒下了,隻現在李家那邊得找個理由回了,也不好傷了兩家和氣的,老爺子,這我可沒這麼大的面子,還得您和太太出面了。”曹氏紅着眼眶,可憐巴巴地看向汪老爺子。
“咳咳,這是自然,這個事兒,我看你别插手了,對外就說……是我定了龐家姑娘吧,李家那兒,我去找他們老爺唠唠,不過許些生意上的實惠,兩家體面了結了這事兒也就罷了。”
“謝謝老爺子,還是老爺太太疼我!”曹氏見汪老爺子并不怪罪,便小碎步往前走了走,一個飄忽轉身就飄進了汪老爺子懷裡。
“就你會賣乖。”老爺子被勾得心裡癢癢的,拉起曹氏便進了隔間兒,外面候着的下人隔着暖簾聽見動靜,也識趣地拉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