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兒子知道。”
至晚間,一應物件都備齊了,龐太太也漸緩過來,德潤才帶着人去找她回話。
龐太太帶着絨抹額,硬撐着起來,道:“霍大夫可說了是為何,明明前幾日都好起來了,怎麼忽然就……”
說着又流下淚來。
“問了霍大夫,昨夜他去的時候,已是高燒不退了,把了脈,說是急火攻心,怕是受了什麼刺激,又将之前的病症弄了出來,竟是比之前來得更兇險,用了猛藥也不見好,硬挺了一個時辰,實在……”
這龐太太哪兒受得了,想到自己小子熬了一夜,走的時候自己也不在身邊,她一下子又哭嚷起來。
德潤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小龐氏忍着淚上前,安慰道:“可别哭壞了身子,這家裡不能再出事兒了……”
龐太太正愁沒地方撒氣,這下倒好,送上門來,她甩開小龐氏的手,指着她鼻子道:“你怎麼做媳婦兒的?昨夜已是不好,你發現了,怎麼不來告訴我?我存兒熬了那麼久,他多痛啊!你就眼睜睜看着他走了,也不叫我見他最後一面,你這個毒婦!”
小龐氏大驚失色,一個沒站穩,差點絆倒,幸而李氏在一旁扶住了。
她哭着道:“太太這麼說,我還怎麼活?昨夜大爺的病來得兇險,叫大夫都來不及的,霍大夫幸而是住家的,治了一夜,我們一屋子人忙前忙後,為的就是那麼一線希望,誰知才一個多時辰,人就走了,那個檔口,哪兒來的心思叫您!”
龐太太還要發火,德潤忙攔着道:“太太!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大哥還躺着,要趕緊準備後事才是正事兒,就是要追責,也不在這會子,大哥就是在,也不想看到自己母親和媳婦兒如此怒目相對啊。況且嫂子還懷着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對得起大哥?”
饒是如此勸說,龐太太才恢複了些許理智。德潤也趕緊攙着小龐氏去了外間安置,又叫來霍大夫給她把脈。
“霍大夫,我大哥可真是因為前些天的病走的?”大夫給小龐氏看了,并無大礙,德潤想了想,又攔下大夫問道。
“哎,大爺的癔症,早是病入骨髓了,前幾天又好起來,也就是回光返照了,就是真好了,這第二次發病,必是比之前的兇險得多,又發現得晚了些,莫說癔症了,就是發那樣的燒,救回來,怕也是廢人了。”
霍大夫搖搖頭,又道:“你們啊,節哀順變吧,這是沒法兒的事。還有你家老爺子,也要注意着,可千萬不能受刺激了,眼下能好一點,也是因為心緒平穩了,加上用藥吊着命的。”
德潤向霍大夫道了謝,轉身回屋,便見小龐氏扶着門沿,流着淚。
“大嫂,怎的?”
“沒什麼,隻是難受,心裡堵得慌。”
“哎,你也聽到大夫說得了吧?不是你的錯,你定要放寬心,好好養着身子,把孩子生下來,便是為大哥積德了,下一世他也能投個好人家。”
别了大小龐氏,德潤便帶着治喪人置辦起來,至晚間,德存的屍身便被正式收斂了,預備第二日請先生批書。
夜裡,妙清輕輕問李氏道:“姨娘,爹爹沒了,怎麼會呢?昨兒我還和他說話,是不是我的錯,我說錯話了,不該提起那事兒。”
“臻兒,别瞎想,你爹爹不過是舊病複發,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姨娘,我日間看着爹爹,你知道嗎?我發現這竟然是我頭一次那麼仔細地看爹爹的臉……”
李氏走到妙清床邊,抱着她,輕輕拍她的後背。
妙清突然哭出聲來:“姨娘,怎麼辦呀,以後我再也看不見爹爹了,再也看不見爹爹的臉,爹爹的笑了。”
白天妙清眼見着家裡人哭天搶地的,她卻沒有眼淚,她隻覺得爹爹不是還在眼前嗎?爹爹會醒過來的吧?但這會子,才忽然真切感受到,往後的日子裡,每一餐飯、每一次聊天,種種種種,爹爹都不會再出現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爹爹了,他愛吃螃蟹、愛喝茶,往後他都吃不着了。
妙清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滴滴答答到半夜,才抽抽噎噎地迷糊睡過去了。
被夜色籠罩的汪宅,本以為終于安靜下來了,可下半夜集春齋中一聲哀嚎,汪老爺子竟也嗚呼哀哉。
家下登時炸開了鍋。
“你這個小蹄子,賊臭肉,你不要命了?敢往老爺子跟前說嘴!”曹氏劈頭蓋臉一頓罵,一個耳光過去,春兒被打得眼冒金星,當下一邊耳朵什麼也聽不見了,唬得她隻知道哭。
“浪貨,這種時候還巴巴想争寵,來人,把這死蹄子拖下去,先打二十闆子,再丢到後院柴草棚子去,過後再發落。”
春兒一個勁兒求饒命,堂下奴仆皆立在兩側,沒一個人敢說一聲。
人被拖下去的當兒,德潤等一幹人先後趕了過來。
“媽!”
“潤兒!”曹氏見是德潤,這才憋不住哭了出來。
嗚嗚咽咽道:“這怎麼辦哪!你爹也跟着你大哥去了!”
“這怎麼個事?”
“我也是造了孽了,我看得好好的,生怕人進去亂說,可你知道,春兒是老爺子跟前的人,我攔不了……”
“這沒良心的東西!”
“眼下,兩天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兒……”
“姨娘!三爺!太太,太太她暈過去了!”下人來報。
“啊?”曹氏和德潤相視一眼,俱是驚疑,老爺子的事,還未曾告訴家裡其他人,這時候誰這麼快的耳報神,就跑到了龐太太那兒?
沒法兒,娘兒倆隻得趕緊叫人去請霍大夫,不一會兒功夫,老爺子過世的消息便傳遍汪家了。
李氏聽了消息,倒也平靜,這些日子,家中都曉得汪老爺子時日無多,就是一應喪葬家夥什兒,都是全的,倒是眼下龐太太倒了,卻是要緊,若是太太也沒撐下去,這家可還怎麼維系,德存這一支可真就沒個撐腰的了,就是她和妙清的日子和未來在哪兒,也是看不見了。
故而此時她帶着妙清,守在龐太太跟前,隻盼着這昏天黑地的日子趕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