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意情不假思索地搖頭,一邊給尚澤世擦拭手背上的血迹,一邊回答:
“馬繁罪有應得,該殺。草民也知道,如何自保、如何殺人是曆代皇儲的必修課,陛下的一雙秀手或許早就沾過人血了。”
話音落地,門外突然響起小房子的聲音。
“陛下,郁大人來密信了!”
姜正玉去給小房子開門,小房子一進門看見地上的屍體,先是驚詫了一下,但很快就收起情緒,把密信呈給尚澤世道:
“陛下,信使一下馬就累得暈倒了。如此着急,怕是出大事了。”
尚澤世連忙打開卷得細如線香的信紙,一眼瞥見右上角沾着少許嫣紅的顔色,心霎時涼了一半。
那點嫣紅的顔色是口脂留下的。用口脂在紙上留下印記是尚澤世和郁涵、方彩桐離京前約定好的暗号。
密信上有口脂印,意味着翰林院也收到了帶有口脂印的谕令文書。而一旦谕令文書裡出現口脂印,那情況便是方彩桐在暗示——計劃失敗,龍船失守。
關于那封帶有口脂印的谕令文書,郁涵在密信裡僅用了十二個字說明其具體内容,但尚澤世一下就看懂了郁涵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那十二個字是“二十日令”、“告禮召钰”、“進京閱選”。
字面意思是,六月二十那日,翰林院收到了來自龍船的谕令文書,谕令指示翰林院告知禮部,傳召钰親王進京出席選秀的最後流程——大殿閱選。
郁涵想告訴尚澤世的是,闵親王準備對钰親王下手。
尚澤世當然從來沒有下過這道谕令,這道谕令的實際發出者無疑是控制了龍船的人。他們脅迫方彩桐,以皇帝的名義給翰林院發文。
栾懿見尚澤世表情不對,立馬想到可能是替身暴露了,于是帶頭問:“莫非是龍船那邊出事了?”
尚澤世無奈點頭,繼而解釋:
“信裡有寡人定的暗号,此暗号也出現在了六日前翰林院接到的谕令文書裡,意味着文書是被迫寫下的。内容是寡人命翰林院告知禮部傳召钰親王進京出席大殿閱選。
“所以,寡人的替身計劃失敗了,現在龍船已被反賊所控制。信裡沒說龍船失守的原因,應該是郁掌院來不及查。寡人猜測,八成是随船侍衛裡有奸細,他們下藥放倒了其餘人,否則做不到控制船隊。”
“這絕對是闵親王的手筆!”栾懿迫不及待地表示,“他想拿钰親王挾制陛下,好一招攻人先攻心!”
鐘顯道:“微臣以為,闵親王既然準備除掉陛下,現在傳召钰親王殿下進京,恐怕也是為了滅口。殿下人在桐州,那裡有單将軍的人保護,不便動手。借選秀之事召人進京,便能在路上設伏刺殺,事後還可對外宣稱是山賊土匪所為。”
“難怪他費盡心機引陛下出宮,就是想讓天下人都以為陛下死于惡民之手,好掩蓋他這個親舅舅的謀殺!”姜正玉咬牙切齒,忿忿地說。
話都說出口了,姜正玉才反應過來,當着尚澤世的面說這樣的話,實在紮她的心。
事實上,尚澤世的心也确實被“親舅舅”三個字再一次戳痛了。
時至今日,她依然想不通,為何曾經那麼疼愛她的二舅,為了皇位不惜對她痛下殺手。
尤意情見尚澤世眼眶泛紅,情不自禁走上前握住她垂下的左手,出言安慰:“陛下,你有我們,還有太後和郁掌院。”
是了,京城有太後和郁涵坐鎮。内亂一旦發生,這二人将會是尚澤世所能倚仗的擁護者。
為此,尚澤世當初命令鐘顯留下一半的暗衛在京城保護她們。另一半跟随尚澤世出京,包括領隊的鐘顯和姜正玉,共八人。
其中,除姜正玉之外,還有一個女暗衛,便是留在龍船上假扮尚澤世的那個,名叫段淇。
如今,段淇和方彩桐失聯,二人生死未蔔,尚澤世很是擔心,奈何眼下自身難保,且路途遙遠、風險重重,根本無力施救。
她隻能拿話安慰自己,同樣也是安慰在場的衆人。
“寡人還在龍船上的時候,闵親王沒讓他的人動手,想來也是不願日後背負行刺罵名的緣故。既如此,寡人安排在船上的替身于闵親王而言仍有用處,否則他也不會向翰林院假傳寡人的谕令,段淇和方姨多半是被關起來了。”
半晌沒說話的具臻聽了這話以後,憂心忡忡地提出:
“陛下,闵親王的計劃極可能是,一邊用陛下的替身瞞住文武百官,一邊派人追殺陛下,之後除去替身,再謊稱陛下病逝在南巡途中,屆時憑借威逼利誘,不愁沒有擁趸支持他上位。”
“難道隻要擁趸夠多,闵親王就能取陛下而代之嗎?”
栾懿張嘴欲答尤意情的問題,但尚澤世先開了口:
“自是沒那麼簡單,莫說闵親王,縱是兩年前的寡人,沒有傳國玉玺在手也是繼不了位的。”
提到傳國玉玺,栾懿雖有些顧忌,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問出:
“陛下可有想好,玉玺放在何處最安全?”
身為臣子,栾懿當然不能打聽傳國玉玺的事情,這種行為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有謀逆的嫌疑。
但如今情況特殊,栾懿也知道尚澤世不懷疑他的忠心,所以敢開這個口。
事到如今,聚集在這小會客廳共同商議的人,都是尚澤世最後能信任和依靠的人。面對栾懿的問題,她并不打算隐瞞實情。
“其實寡人根本就沒把玉玺帶在身邊。先前在船上發給翰林院的文書都是蓋的皇儲金印。這也是寡人和郁掌院約好之事,隻有她能打開文書匣盒,知道蓋的不是玉玺。”
衆人一聽玉玺竟沒在尚澤世的身邊,不禁擔心遲早會被找到。
見衆人神色凝重,尚澤世便補充說:
“你們先不必如此,未慮勝先慮敗之理,寡人還是懂的。玉玺的藏匿之處,寡人考慮了很久才定下,并非輕易就能找到的地方。
“闵親王多半會以為玉玺在寡人的手上,追殺寡人也是為了争奪玉玺。故而,寡人要保住玉玺這張底牌,不帶在身邊反倒更安全。”
一番解釋聽下來,衆人終于理解尚澤世的做法,此時隻有在門外候着的小房子無比忐忑。
因為,除尚澤世之外,隻有他知道玉玺的藏匿之處。一旦玉玺被外人奪去,不管是否跟他有關系,在尚澤世那裡,他都是毫無争議的叛徒,别無第二人選。
門内,商議仍在繼續。
“闵親王的殺手也許很快就會到,不過寡人已有決策,接下來就仰仗諸位了。
“姜卿,你速派一鸮去桐州找單川行,若钰親王已北上,叫他務必派人把钰親王接回去,再讓他派單望瓊帶兵過來援救寡人。這是單望瓊送給寡人的玉佩,拿去做信物。”
“單将軍的妹妹太過年輕,陛下為何不讓單将軍親自過來?”
“南疆需要單将軍留守,寡人心意已決休得再議,快去!”
“是。”
“意情,你和鐘顯天亮後就啟程回京,替寡人勸說江懷古和靳祖光,告訴這二人,若敢倒戈,寡人就算死也會拉上江钊和靳佑墊背。”
“好。”
“微臣要留下來護駕,請陛下另擇人選護送尤公子。”
“鐘顯!寡人再說一次,寡人心意已決,休得再議!你以為你護送的是誰?他是寡人将來的君後!”
“微臣……遵命!”
“栾懿,寡人知道你不止會輕功,你留下來保護具臻一家,看好那三個人質。”
“微臣遵旨,陛下保重。”
“具臻,寡人跟你借一半府兵,他日再還你。”
“陛下是要離開嗎?為何不留在郡府,萬一闵親王的人殺到……”
“寡人留下會害你一家搭上性命,天亮後寡人就出發去桐州,隻要能及時和單望瓊會合,這盤棋寡人就赢了一半。”
“可……”
“連你也想抗旨嗎!?”
“微臣不敢……”
“陛下,微臣已派輕功最好的鸮前去送信了,方才聽到陛下說明日出發去桐州,是要走官道嗎?”
“沒錯,寡人繼續扮欽差,你扮侍衛,咱們就走官道去桐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