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聽完,不假思索地再勸:
“天快黑了,外地人很容易在山裡迷路的。姑娘還是先去我家吧,不然你一個人在這裡,萬一碰到猛獸毒蟲,多危險呐!你在我家好好休息,我去幫你找你的家仆嘛。”
話畢,獵戶撐地起身對尚澤世伸出右手,示意要拉她起來,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
面對這有理有據的勸說和熱情的态度,尚澤世不禁動搖起來。
在這種關鍵時刻,理智和直覺偏偏各執一詞。
理智叮咛她:“留下來獨自過夜,不光會饑寒交迫,還會被猛獸毒蟲襲擊。”
直覺警告她:“獵戶是個有前科的危險人物,去他家無異于羊入虎口,屆時喊破喉嚨也沒人能聽見。”
獵戶見尚澤世糾結,直接上手握住她的右臂,又催促了句:“姑娘别猶豫了,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不握還好,這一握,再度勾起尚澤世本能的警惕。殺心已起的她,決定給獵戶最後一次機會。
她不動聲色地将左手移到匕首的握柄上,同時故作扭捏的神情。
“大哥如此心善,可否拜托你回趟家把藥帶過來?或者讓嫂子代勞也成,事後我全家必定重酬二位。”
聽到尚澤世這麼說,獵戶終于繃不住笑容,眨眼之間就換上了一張不耐煩的臉,一把揪起尚澤世,惡狠狠地吼叫:
“小賤人!非逼我動粗!你如今落在我的手上,休想再出這座山!”
至此,種種表現已經暴露出獵戶圖謀不軌的廬山真面目。或許是想謀财害命,或許是想劫色拐人。
不管真實目的是哪個,尚澤世都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心理準備。
但不是直接拔出匕首開幹,因為那樣肯定會失敗。這個時候,唯有智取方能脫險。
不同于昔日應付煩人的大臣,賭上自身性命的尚澤世,這回拿出了生平最精湛的演技。
她先是低頭颦眉,演出了渾身發抖的感覺,接着轉頭委屈巴巴地看着獵戶,怯生生地嗫嚅:
“大……大哥别生氣,是我錯了……我願意跟你走……隻是我的腿,實在是走不了路了……你能不能背我呢?”
“這還差不多!等着!”
獵戶得意地笑了笑,走去撿起兔腿上的繩子在腰間綁好,然後回來背對着尚澤世,半屈好膝蓋,示意尚澤世上背。
“大哥可要站穩哦,”尚澤世輕輕拔出匕首,借說話掩蓋刀身和刀鞘擦出來的聲音,“我左腿使不上勁,可能得多試幾次。”
話音落定,匕首完全出鞘。
對此毫無察覺的獵戶隻管呵斥:“啰嗦什麼!快上來!”
尚澤世雙手握緊匕首對準心髒的位置,狠狠紮進他的後背!
“呃啊啊啊啊——”
發出慘叫的獵戶當場面朝下倒地,壓碎了胸前的葫蘆。尚澤世由于太過使勁,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跪在地上。
尋常人被從背後刺了這麼一刀,必定失去反抗能力。可不知是不是那一下沒刺中心髒的緣故,獵戶竟然還有力氣掙紮,努力地往前爬,試圖夠到那張弓。
尚澤世當機立斷,迅速搬起矮牆上的一塊石頭,用盡全力往獵戶的後腦勺砸了下去!
一聲悶響過後,鮮血汩汩而流,獵戶徹底失去掙紮的力氣,最終在血泊中閉眼。
拔出匕首之後,精疲力盡的尚澤世手撐地緩了一會兒,腦子才從一片空白的狀态中抽離。
這是她人生中第三次親手殺人,距離上次殺馬繁,也才過去了五日而已。
如果小房子剛才在場,定會驚愕于他的主子竟然能在體力欠缺且受傷的情況下,獨自殺掉一個力量遠在她之上的男子。
然而,尚澤世隻覺得累極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裡。
一陣山風吹過,撲鼻的血腥味提醒着尚澤世:屍體會引來附近所有的野獸,得盡快掩埋。
不過,在掩埋之前,有一件事必須做,那就是留下獵戶身上所有能用的東西。
可惜雨天根本撿不着幹樹枝,否則獵戶帶來的那隻死兔子将會是最好的補給。眼下連照明都是問題,尚澤世頂多臆想烤兔肉的滋味,埋還是要埋的。
她就着跪地的姿勢,将獵戶翻了個面,脫下了他的外衣,不料竟有意外之喜——衣服夾層裡藏着一塊被油紙包裹着的素燒餅。
雖然隻有她半張臉那麼大,雖然是獵戶咬過的,但她沒有絲毫猶豫,立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連粘在手指上的餅渣都舔幹淨了。
燒餅很幹,吃得又急,全部咽完後,她差點沒被噎死,連捶了好幾下胸口,總算緩過來。
接着,她帶上一塊葫蘆底部的碎片,費力地将屍體拖出空隙,走到桃樹底下時,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寸步都無法再邁,便決定就埋于桃樹底下。
她開始跪在地上雙手刨坑,挖了停,停了挖,手被石的棱邊劃破了也顧不上。
就這麼重複了不知幾百下之後,眼看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她索性也不管深度夠不夠的問題了,脫下中衣,将屍體推進坑裡,再将挖出來的土石,連帶着一堆濕潤的殘枝敗葉,全部堆上去。
埋完屍體,她馬不停蹄地用獵戶身上脫下的中衣,兜了滿滿一袋泥沙,沿着屍體一路留下的血迹,将泥沙撒在上面,直到空隙裡的血迹也被掩蓋。
至此,屍體才算處理完成。
尚澤世拖着身體,再次走到溪邊,将手上的髒污洗幹淨,然後往上遊的方向挪了幾步的距離,用葫蘆碎片舀水喝。
清涼的溪水下肚後,她終于有了幾分活過來的感覺,便又快速地洗了把臉,接着回到空隙,為平安度過今夜做最後的準備——壘牆。
空隙周圍的大石塊不多,不足以壘起一面能将整個空隙大緻堵住的牆。不過對于現在的尚澤世而言,就算有幾塊像石獅子頭那麼大的石頭,她也是絕對搬不動的。
好在空隙附近的地上還有不少枯枝落葉,她又趕着最後的一點亮光消失之前,用匕首從樹上割下了幾根樹枝,和所有能搬動的石塊一起,勉強壘起了一座半人高的牆。
完工之際,夜幕悄然而至。
無數專在夜間叫喚的蟲子和鳥類開始了吟唱,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以往在宮中,尚澤世夜間聽到蟲鳴,内心是一派靜谧祥和之感,如今孤身睡在野外,隻覺得陰森古怪,心裡止不住地害怕。
她用獵戶的外衣将自己裹緊,半坐半躺在空隙最靠裡的地面上,雙手握着匕首,刀尖朝外,以備随時自衛,眼睛努力睜開,試圖分辨空隙外的景物。
奈何今夜的月亮隐在層雲之間,空隙外所能看到的,除了漆黑還是漆黑,連隻螢火蟲都看不到。
自停下來休息,尚澤世感覺全身都痛得像被石磨碾過八百遍,傷口開裂的左小腿尤其痛。
“也好,這樣就睡不着了。”她忽然想到。
結果,這個不經意間冒出來的念頭,卻讓她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如果不是那隻狸花貓經過,弄醒了她,她很可能就在睡夢中被獵戶侵犯或者綁走了。
遲來的後怕如洶湧的寒潮一般,将尚澤世的身心包裹起來。
兩行熱淚無聲傾落,但不是害怕所緻,而是因為一份思念。
“覺香,是你在保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