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設卡之事,在尚澤世的意料之中。為順利進城,二人也做好了僞裝的準備,故而并不慌。
但尤意情由此想到了那個抵京前就曾問過鐘顯的問題,于是等送飯的店小二走遠後,小聲地重提:
“照這個形勢,我看郁府外頭必有闵親王的眼線,明日咱們如何避開那些眼線呢?”
先前在路上的時候,鐘顯說的是:“無需過早憂心,即便郁府真被監視了,我也有辦法聯絡郁大人。”
如今都到京城腳下了,沒想到鐘顯仍然要賣關子。
“車到山前必有路,别想了,吃完早些休息吧。”
沒得到言之有物的回答,尤意情自是不爽,不爽之餘又忽然回過味來,品出鐘顯的表現有些奇怪。
按理說,兩個人現在是同仇敵忾的關系,彼此之間應該對即将面臨的難題各抒己見才是,如此再三地回避,怎麼看都有古怪在其中。
礙于鐘顯的閉口不言,尤意情隻能先按下心中的疑惑,多日的舟車勞頓也使得他顧不上糾結太久。
是夜,二人用完晚飯,洗漱一番過後就和衣睡下了,殊不知有個送信之人騎着一匹快馬,憑借闵親王的腰牌,深夜進了城……
翌日卯時,二人離開客棧,在京郊的小樹林中換上各自的僞裝之後,來到了城門前。
尤意情依舊扮作“虛雲法師”,鐘顯則換了一張備用的假臉面具,又用縮骨的功夫改變身形,穿上了小房子先前穿過的道童服。
二人假裝雲遊四方的道士師徒,最終無驚無險地進了城。進城後,二人直奔郁府所在的玲珑巷而去。
快到玲珑巷之際,鐘顯提出,由他先去查探太師府和郁府的情況,看是否有闵親王的眼線在附近盯梢。尤意情知道這是鐘顯的專長,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便在一個面攤等候。
結果再次不出所料,鐘顯發現,郁府的附近分布着至少四個眼線。他們或扮成小販,或扮成乞丐,或扮成路人,散落在府邸周圍,借機觀察路過郁府的行人,并時刻注意着府内傳來的動靜。
如此一來,二人便不能直接前去找郁涵了,否則必會引起那些眼線的注意。
回到面攤的鐘顯對尤意情點了點頭,尤意情知道這是有眼線的意思,正要問怎麼辦。鐘顯鎮定自若地先來了句:“吃完面再說。”
尤意情隻好耐着性子繼續等,等鐘顯終于吃完了面,本以為總算能聽到答案了,鐘顯卻吝惜地隻低語了三個字:“跟我走。”
雖然還是令人抓心撓肝,起碼有了實際行動。尤意情乖乖緊随,鐘顯不忘将步速放慢、步幅放小,以遷就尤意情的走路習慣,同時也是為了配合“師徒”的假身份。
二人步行來到位于玲珑巷正西方向的五谷巷,五谷巷有許多賣五谷雜糧的店鋪,因而得此名。
尤意情還在疑惑鐘顯為何帶他來到一條充滿糧食氣味的街道時,腳步已跟随鐘顯來到了位于巷首的一家挂着“肖記豆腐”招牌的店鋪。
或許是時辰尚早的緣故,店裡還沒有顧客,正忙活着清掃櫃台的夥計見門口來了兩個道士,很是新奇,興沖沖地出來迎客。
鐘顯掏出一塊正中間刻有篆體“暗”字的銅鎏金龍紋鑲邊令牌,看得夥計霎時面上一驚,忙又打量了一番二人的模樣,然後恭敬地将二人迎進店内:“請到閣樓說話。”
見此情景,尤意情立馬反應過來:這家肖記豆腐店便是鐘顯所說的“辦法”。
他默默跟着走進店内,這時,夥計掀起簾子對裡頭呼喚道:“二掌櫃,玲珑巷的訂單。”
從院子聞聲趕來的二掌櫃是個看着四十出頭的精瘦男子,一見二人,立即作出“請”的手勢,和夥計同樣的恭敬。
“二位請随草民上樓。”
在二掌櫃的帶領下,鐘顯和尤意情穿過店面的簾門,左拐上了一段樓梯,随後踏進樓上的一間不大但陳設一應齊全的屋子。
二掌櫃立在門旁欠身道:“請二位大人在此稍事小坐,草民這就去叫肖掌櫃過來。”
“有勞趙掌櫃了。”鐘顯抱拳還禮。
趙掌櫃走後,尤意情實在是忍不住要問這家肖記豆腐店究竟是怎麼回事,賣了一路關子的鐘顯卻難得主動解釋起來。
“這家豆腐店的大掌櫃名叫肖珍,年輕時做過四代灏親王的乳母。四代灏親王是聖尊皇後的重侄孫,和陛下是同輩但年長許多,過去因為醉心研究豆制品,連官也不想當,曾一度惹人非議,後來得陛下恩準辭去官職,才借肖珍的名義開了此店。他欠陛下一份恩情,所以陛下在離京之前同他約定,以此店作為特殊時期的秘密聯絡基地。”
“沒想到陛下考慮得如此周全,真是苦了她殚精竭慮……”
尤意情本來還在心疼尚澤世,卻在轉瞬之間意識到一點不對頭。
“既然這個地方是霖兒離京前就定好的,那便說明承擔說客之責的另有其人,而栾大哥像是最适合最可能的人選,為此暗衛處應該給他定制了假臉面具。隻不過霖兒因為在出銅縣遇見了我,為給我分派任務,那日才說我在京城露臉少,更适合回京聯絡大臣的任務。此事明明可以早些同我講,鐘顯卻隐瞞了一路,看來是霖兒囑咐的。”
想到這裡,尤意情不禁回憶起在闵甯郡官署分别的那夜,尚澤世突然抱住他又流淚的事。
一股直覺頓時湧上心頭——“她一定有事情瞞着我。”
“鐘大人,還有什麼事情是陛下不讓你告訴我的?”
尤意情原以為自己冷不防的一問,能從鐘顯的嘴裡套出詳情,然而鐘顯比尤意情以為的要更機敏。
“恕鐘某聽不懂公子的話。”
“陛下是不是……”
話沒說到一半,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尤意情無奈打住,鐘顯卻趕在來人進屋前,嚴肅地看了他一眼,同時輕聲警告:“任務為重。”
“任務為重”讓尤意情更加确定自己的直覺沒有錯。隻是他也明白,眼下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時候,便選擇了緘口。
很快,來人行至屋外,輕敲房門道:“民女肖珍求見。”
聽到屋内應了一聲“請進”之後,肖珍低着頭開門走進房中,馬上關好門,再畢恭畢敬地行禮:“見過兩位大人。”
鐘顯連自我介紹都直接省去,開門見山地問:“什麼時候能安排我們去見郁掌院?”
肖珍如她一身利落的打扮和開闊的面相,也是個幹脆之人,立馬就答:“今日本為休沐日,可郁大人五更天就乘轎進宮了,怕是出了大事。不知道郁大人何時才能出宮。待她回府,民女一定即刻安排。”
二人聞言,不約而同地對視,雙方的眼中都充斥着擔憂。
直覺告訴尤意情,肖珍所說的大事絕對跟尚澤世有關。和鐘顯對視之際,他能感覺到,鐘顯也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