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停在渠邱邑三裡外,餘子歸帶着張德旺與童瑤入邑,邑外由柳松與陸孝真領兵駐守。
泰東客棧這頭,自當家随軍去後,便熄火打了烊,當家老母在逗孫兒玩耍,他媳婦江落兒,喚來娘家弟兄,正幫襯她們修補後院。
“得虧你家有三兄弟搭把手,唉,也不知阿泰何時能歸……”
夫君是家中獨子,江落兒嫁入家門後,便一直跟在他身邊料理客棧事務,她行事也利索,曹三當時将她擄走,亦不隻是單單作協,确有開設分店之意。
“娘,您放心,待後院修補好了,咱便如往常一般開張,跟着夫君三載,日常打理我再熟悉不過,屆時娘幫我多看看阿骁便是。”
江落兒一邊打掃着客棧,一邊寬慰老母。
“好好,你們小兩口行事,我是安心的,阿骁就在這玩,好不好?祖母去夥房瞧瞧你的吃食熬好沒有。”
稚子隻顧玩着手中破損的竹馬,聽不見其他,他騎又騎不上去,隻得繞着竹馬攀爬。
江落兒見了,手中的利索勁稍頓,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我來看着他,辛苦娘了。”
老母搖首去了夥房,“日日吃食罷了,這叫什麼苦……”
客棧出事,軍爺帶走了當家與叛變的跑腿小二,馬夫,廚子與雜役,也早就不幹了,因此餘子歸敲門時,隻見一雙婦孺。
江落兒自是不識得餘子歸的,“軍爺這是……”
一眼望見稚子要跌落竹馬,餘子歸還未開口,人已側身上前,一把接住稚子。
稚子被吓哭了,江落兒忙上前抱過,有些忐忑,“謝過軍爺謝過軍爺。”
又哄起稚子,“阿骁不哭啊,娘在這兒呢?這竹馬不乖,咱不玩了,待爹爹歸了,娘讓他再編個新竹馬給你,好不好?”
後頭的張德旺系好拴馬樁,童瑤自然而然接過系在餘子歸馬背上的包袱,二人聞得裡頭動靜,也紛紛入了客棧。
瞧見張德旺,江落兒欣喜,“軍爺,是你!太好了,我夫君他可是歸了?”
張德旺有些不知所雲,撓頭望向餘子歸,說道:“當家媳婦,這是我們頭兒,餘百戶。”
江落兒眼中期盼之意未減,抱着稚子颔首行禮,“百戶長好。”
稚子倒也不啼了,好奇望着衆人。
餘子歸拾起破損竹馬,用了巧勁,便将那凹陷的位置掰正了,正思忖着話,餘光卻瞟見後院有影。
江落兒會意,她笑道:“稚子玩具罷了,謝過軍爺,後院是我娘家弟兄們,聽鄰舍的說,當日後院起了大火,幸而不算大事,他們正修補壞牆。”
提及這事,張德旺也燃起了虧欠之意,那火還是他們的人放的,實在是……
餘子歸明了,抱拳行禮,“今日前來,是為報訊,當家為證,我卻未能保全當家性命,以至于他被賊人毒害,餘某心中有愧,若有所需……”
“百戶長是說,我夫君他,死了?”江落兒打斷了餘子歸的話,哄兒的手也停了下來,定定問道。
客棧一時鴉雀無聲,餘子歸面對婦人質問之眸,斂下了眼,咬着後牙槽沉颔了首。
童瑤望着餘子歸,心中複雜,她既同情婦孺,又憂婦孺哭鬧不止,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餘子歸是真心來向當家遺孤交代。
她并無不值之意,而是世道不平已久,諸如此類之事并不少見,當家牽連其中固然可惜,可人人心中有所圖謀,若想不牽連他人,亦是難事。
縱是如此,她也未見過哪位軍爺,會向商戶聊表歉意的。
她悄然無聲走到了餘子歸身後,捏了捏他的手,餘子歸回首,并無言其他,而是坦然望向江落兒。
可她卻失了神,三人未再出聲,直到稚子覺着枯燥,又想落地玩耍,他含糊不清鬧着要下地,“娘……娘……”
江落兒緩緩回首,手中力道卻未松半分,她将稚子緊緊抱在懷中,似要抓住什麼,老母聞得動靜,出了夥房。
“落兒,這是怎麼了?”她慢慢移步,也瞧見了張德旺,霎那精神矍铄起來,“軍爺……軍爺,可是我家阿泰歸了?”
這話讓江落兒豁然擡首,她望向餘子歸,話卻對着其母,“娘,百戶長說,夫君他立了大功,入軍營了,是以眼下難以歸家。”
老母一聽,喜出望外,望着餘子歸亦是欣喜。
張德旺瞪圓了眼,餘子歸與童瑤卻明白其意。
餘子歸順着話,笑望老母,“是,軍務繁多,阿泰他讓我向老媪表達不孝之意,還盼老媪理解。”
“好好好,我家世代從商,竟有立軍功的一天!祖墳冒青煙了,他爹保佑,他爹保佑啊!軍爺快快落座,老妪親自下廚招待!”
“不忙了老媪,我等還要趕路。”餘子歸忙勸阻,拿出銀袋,“這是他立功所獲的軍饷,老媪收着吧!”
老母笑得合不攏嘴,“這是榮耀之事,賞錢都是次要的啊!”
餘子歸從善如流,“是,不過也是阿泰應得的。”
“好好好,老妪便收下了,謝過百戶長,謝過各位軍爺。”
張德旺與童瑤颔首不說話,聽着餘子歸安撫老媪,一旁的江落兒亦是微微背身,強顔歡笑。
待話畢,江落兒起身相送,“娘抱着阿骁吧,我來送三位軍爺。”
“哎哎,好!”
“……”
出了泰東客棧,行至拴馬樁,江落兒行了大禮,“謝過各位軍爺配合,婆母年歲已高,我不願她擔憂,隻得謊報喪訊。”
餘子歸擡手相扶,止了她的大禮,“無礙,對不住。”
江落兒輕輕搖首,笑得很輕,“夫君本就有能耐,此話能讓婆母如願,甚好。”
她想問夫君走得可還安詳,思慮忍了又忍,終是沒問出口,夫君去了,她得擔起這個家。
餘子歸望了望偌大的客棧,當家經營有道,泰東客棧亦是有名,若是尋常,商戶往來絡繹不絕。
他無聲歎喟,“如今你欲如何打算,若家中弟兄真想從軍,可報我營。”
江落兒一怔,“那是慌亂之語,怎能為策?”
餘子歸言辭堅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