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過半,日頭高懸。
練武場露天而建,少有綠蔭,陽光曝曬下,四處彌漫着熱意。場中隻剩寥寥幾個赤膊男子活動,餘下的全紮堆到屋檐下,三三兩兩地聊天說樂,不時大呼小叫。
江為玉緩步走進,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男子,近半數是生面孔,連半個女人影子也沒見着,更别提相熟之人。
不等她找人詢問,已有一男子主動跳出來,來者不善地喝道:“喂,現在不是女的來的時候,誰讓你進來的!”
不認識。
江為玉沒理牠,腳下不停,向遠處的人堆走去。
男子欲要拉扯她,半天連衣角都沒抓住。牠見江為玉雖生的高大,卻衣着樸素,料想她必不是什麼大人物,加之自己又熱又累,頭昏眼花,隻能發揮出三成功力,這才屢屢失手。
思及至此,牠正欲多招呼幾人一同阻攔,卻見方才鬧騰的人全都安安靜靜,呆愣愣的好似定了身,終于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江為玉瞥到一個眼熟的,便停下了腳步,周圍人跟随她的目光,迅速鎖定了躲在人群後的一個少男。那少男見自己暴露,隻好頂着一衆目光的洗禮,硬着頭皮上前,畢恭畢敬地喊了聲“大師姐”。
身後男子聞言,趕忙跟着叫了一聲,換了一副谄魅嘴臉,嘴裡一個勁賠不是。
江為玉問:“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
男子先前找人打聽過江為玉,隻知她平時和顔悅色、有事必定嚴管的作風,弄不清她到底什麼脾氣,害怕這是問罪,便進一步放低姿态,又是一頓賠禮,嘴裡喋喋不休,聒噪得很。
江為玉隻是靜靜立着,等男子自行洩了氣,閉上嘴,惴惴不安的眼神四處滴溜,拼命從她面上尋找蛛絲馬迹,用以揣度她的态度時,這才開口重複道:“‘不是女的來的時候’是什麼意思?”
她面上不鹹不淡,語氣更是不冷不熱,男人拿不準她什麼意思,心裡打好腹稿,賠笑答道:“先前有群女徒故意挑事,在練武場鬧出打群架的事來,掌門便定了規矩,午時以前,練武場由男徒使用,女徒午時後方能入内。”
江為玉颔首,沒再說什麼,臨走随口問了句:“你是哪個堂的?”
“蒙掌門賞識,小的現在是青木堂堂主。”男人嬉皮笑臉地想湊近乎,“師姐以後有什麼事盡管找我。”
青雲派算不上大門派,派中一衆徒子徒孫,攏共不超過五百。
門派結構簡單,掌門統管門派事務,下設三堂——青芝堂統管醫藥,青竺堂負責後勤,青木堂傳武教學,其中青木堂是門派的核心。每個堂設有一位堂主與兩位副堂主,管理一百餘人。掌門無法事事躬親,因此許多事宜由堂内自行決策,堂主權力不算小。
“堂主?”
江為玉神色終于有了起伏,皺起眉頭道,“江嶺呢?”
男子怕她同江嶺相熟,沒敢太添油加醋,講出公認的說法:“江嶺教唆手下鬧事,還親自參與了先前打群架的事,傷了不少人,掌門叫她閉門思過,由我暫代堂主一職。”
與男堂主短暫接觸後,江為玉一點不奇怪喬複會重用牠。
上次中毒傷及喬複根本,牠的武功、體質及精力皆大不如前,調養幾年稍有好轉,牠卻教傷痛折磨得性情大變,變得敏感多疑,稍有不順便心生郁結,這種擅長察言觀色、願意放低姿态順着牠的人,才能得到牠的青睐。
江嶺的住處靠西,江為玉特地繞了條稍遠的路,想看看青木堂其她人如何,結果離老遠見到一盆堆成山的衣物,抱盆的人被這座小山擋住了面容,正艱難地往河邊移動。
來人身形有些眼熟,江為玉特地放重腳步靠近,那人做出反應,卻沒有露頭,反而往路邊挪了些,給她讓路。
江為玉索性伸手,一手托住盆底,一手把住盆沿,将這一盆散發酸臭氣息的衣物接過,放到了地上。
眼前人終于露臉,江為玉叫道:“梅姨。”
“是為玉啊。”梅岚擡袖擦汗,見她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問道,“怎麼回來不去歇息一下?是不是餓了,我給你做點吃的。”
江為玉道:“不用麻煩,我是有事找江師姑。”
梅岚歎一聲,“你跟江嶺好好聊聊,她最近正郁悶呢。你也知道,她那愛得罪人的性子,以往便與掌門不愉快,最近又得罪了掌門新收的男徒,教人激出事來,被罰了閉門思過,心裡隻怕憋着不少氣。”
江為玉順勢問道:“我看練武場有不少生面孔,都是掌門收的男徒嗎?”
“隻有一個男徒,”梅岚回想,“其餘全是那男徒不知打哪兒招來的,暫且放進了青木堂裡,說等過段時間再分到其它堂。”
以往招人,的确是這麼個流程,喬複這麼做也算合規矩,牠又是掌門,旁人哪怕異議,卻挑不出什麼毛病。
江為玉又問:“這些衣服都要拿去洗?”
梅岚正等她問呢,登時來了勁,“嗐,不瞞你說,近日我有些缺錢,便多接了些人的衣服洗……”
往日梅岚偶爾也幹些幫人洗衣裳的活,你情我願的事,江為玉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梅岚咬牙道:“沒想到新來那些男的忒可恨,居然趁火打劫跟我壓價,要我5文錢洗一件,不洗便胡亂攪鬧。”
江為玉瞥一眼衣山,“你答應了?”
“不答應沒法,誰教我實在缺錢呢。”梅岚愁着臉,擡袖抹抹不存在的眼淚。
江為玉笑了笑,自懷裡掏出一塊銀子,“二十兩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