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陽光走進四方窗口,穿過雲雲升騰的水汽,遮蓋了泥爐中映出的明黃火光,直鑽進商陸手中的竹制大簸箕裡,為來回翻滾雀躍的藥丸鍍上一層金。
商陸胳膊輕輕抖動,控制藥丸一齊卷作浪潮,變換位置,落上竹面沙拉拉作響,聲音清脆,錯落有緻,好像夏夜裡的清風撫過樹梢。藥丸已全部烘幹到位,她放下簸箕,轉身去櫃裡取瓷瓶,順便看了看爐上的火候,确定還需熬上一小會兒,便去桌前為藥丸裝瓶。
“是給掌門的藥嗎?”安梧忽的從窗口冒頭。
商陸手中的藥瓶險些擲出去,她迅速敲一下安梧的頭,惱道:“不許再一驚一乍!”
安梧捂住頭頂,吃痛道:“你下手好重!”
看她吃癟,商陸露出幸災樂禍的笑,理直氣壯回道:“讓你好好長點記性。”
安梧還在原地捂着頭撇嘴,商陸故意當對面人不存在,快速裝完一瓶藥丸,又取來另外兩種裝好的藥,一齊放到一個托盤上。
她同安梧年歲相仿,才不像其她人似的慣着安梧胡鬧,從前兩人玩着玩着打起架來都是常有的事,反正皮糙肉厚,不至于鬧出重傷就行,後來她轉而從醫,自認為已然是個成熟的大人,不再同安梧玩那些幼稚的遊戲,但不代表她會手軟。
安梧沒忘此行目的,忙主動道:“是給掌門的藥吧,我來替你送!”
如此主動,定然有異,商陸将托盤往裡挪了些,“沒門,你肯定又打什麼壞主意。”
“幹什麼把我想那麼壞!”安梧抗議。
商陸跟她拌嘴,“因為你就是個喜歡幹壞事的壞東西。”
“嘿嘿,沒錯。”安梧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這次有求于人,她放軟态度,“這次我可不是幹壞事,隻是想回原來的院子看看。”
江晗總共收了三個徒兒,為方便教導,全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安梧剛進門派時牙都沒長齊,那裡承載了太多她的童年回憶。
看她神色認真,不似作僞,商陸心中糾結一番,還是拒絕了她。
“為什麼!”
商陸認真道:“掌門如今陰晴不定,萬一牠吃完藥身體不适,你也會教牠怪罪的。”
安梧才不怕,嗤笑道:“愛怪不怪,牠能把我吃了不成。”
可商陸堅持不改口,任由安梧如何撒潑打滾,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她不累,安梧也折騰累了,她上身趴上窗口,想做最後的争取,卻忽然扭頭道:“有糊味。”
“糟糕!”
商陸慌忙跑去爐邊,鍋裡的藥果然幹了一半,她急匆匆取下砂鍋,剛回頭,便發現桌上的藥瓶與安梧一道沒了蹤影。
為防止商陸追出來,安梧端起托盤,風似的快速溜走,直等跑到喬複的住處附近,才慢下來緩緩喘幾口氣,平複呼吸,裝出一副正經模樣,上前道:“我來給掌門送藥。”
門口男守衛伸手要接藥,她哪裡肯幹,不能白跑一趟,連忙躲開幾步,“掌門說必須将藥親自交給牠。”
守衛罷手,道是掌門不在院中。
“那、那真是可惜,我過會兒再來。”話音未落,人已捧着托盤跑走。
太好了!
安梧繞個圈子,跑到喬複院子側邊,将藥藏起來,輕巧地翻牆進去。
她目的地明确,正是書房位置。記得江晗還在時,書房裡有個暗室,喬複既然沒有将重要東西放在别處,一定放在了暗室裡。
扭動機關,木架自動彈開一條縫,安梧随手拿走桌上的燈台點亮,供黑暗中照明用。
暗室很小,将将夠放一張床榻,安梧舉着燈盞一一掃過三面架子,鎖定一個上鎖的木盒,拿起來搖一搖,聽聲音像裝了書信之類的東西。
特意上了雙重保險,裡面肯定是喬複幹過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幸好她早有準備。她自懷中掏出鐵絲,兩下活動後鎖頭脫落,迫不及待打開箱子,果然是一打信封。
她正打算随便拆一封看看,外頭忽的傳來一聲:“恭迎掌門。”
一口吹滅燈台,安梧盲抽一封信揣進懷裡,趕緊合上暗室,把燈台放回桌上,交談聲已至門外,她着急地四處張望,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藏身之處,隻能攀上柱子,一溜煙爬到房梁上。
房梁一般隻有年前才打掃,安梧不出所料沾了一身灰,險些打個噴嚏出來,強行捂住嘴才止住。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屋裡有人。
江為玉一進門,立刻發覺不對。
喬複正在兀自接着方才的話題,她不動聲色引導牠去取印章,趁對方背過身的功夫,快速擡頭望向房梁。
安梧蹲作一團,尴尬地揮手,同她打了個無聲的招呼。
喬複打開暗室,直接取出掌門印章,江為玉若無其事地立在書桌旁,一副靜靜等待的樣子,看着牠取出印章,戀戀不舍地在手中把玩。
“說來,我隻用過兩次。”喬複感慨萬千,手指在印章柄部的花紋上摩挲。第一次使用,用來昭示繼位之事,第二次是頒布自己中道崩殂的改革措施,第三次,也将是最後一次,用于宣布讓位于江為玉。
牠的舍不得表現在臉上,江為玉自然能看出來。
印章隻是個物件,算不上什麼重要東西,隻要江為玉沒有成為掌門,即便掌印,依舊是代掌門行事,與從前沒有太大區别。因此她此刻心中沒有泛起多少波瀾,隻想着如何掩護安梧離開。
喬複待得越久,安梧越容易暴露。
“不止。”江為玉搖頭,輕輕笑道,“我記得,從前師傅常叫你我代筆,每次你都搶着蓋章。”
喬複難得聽她提起往事,跟着回憶道:“我的字不如你,每次隻能研墨後看你寫,總覺沒什麼意思,才主動提出蓋章的事。”
“唉,你的功夫我比不上,想着總能從别處蓋過你的風頭。”喬複歎道,“可你厲害得簡直不像個女人,我樣樣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