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擡頭看向他們,又好像在透過他們在看着什麼遙遠的東西:“進了鬼市就要遵守鬼市的規則,因為鬼市的規則,是為了保護進入鬼市的人。不過死規定就這三條。”
程鳳一條一條給他們解釋:
“第一,保持絕對安靜,不要說話,走路也盡量少發出聲響。鬼市裡面不僅有人,還有其他東西。實際上大多時候你們在鬼市面對的都不會是人。
第二點,不要摘下袍子和面具。傳說這是鬼老當年創立鬼市時和閻羅王定下的規則。閻羅王同意鬼老借助黃泉與人間交界之地建立鬼市供天下萬物交易,但要求所有進入鬼市者皆着統一的黑袍和白色面具。
第三點,絕對不要引起和參與任何鬥争。這是閻羅王定的,違背這一條的,還沒有聽說有活着出來過。”
程鳳笑了笑,道:“鬼市還有些其他規則,但明令規定的就是這三點。”
“哦,對了。”程鳳拍了拍腦袋,“你們是不是沒有鬼市專用的黑袍和面具?”
烏木笑着看着她。
程鳳無奈的笑了聲,用煙鬥敲了敲身側的小櫃子,随機從打開的櫃頂取出來五件袍子和五副面具,遞給了他們。
程鳳一邊遞過去,一邊輕聲自嘲:“我倒真是忘了,還好來得及補救。這袍子和面具不僅僅是為了遮擋身形,更重要的是它還能抵禦些來自黃泉的寒氣,好歹讓人能在鬼市裡面待上一會。”
她仔細向烏木他們囑咐:“鬼市開市時間是在每月十五,這黑石便是單次進入的憑證。你們若是要進鬼市,隻需要在十五的時候備上一盆水,将這石頭往水裡一扔,穿好袍子帶好面具走進去便是。隻是切切記得,若是感到冷了,就一定要在一刻鐘之内回來。
回來的方法也簡單,在原地順時針轉上五圈,心裡默念‘回去’便好。”
她見烏木他們将袍子、面具和黑石都收好了,便悠閑地向後一躺,拿起煙杆來慢悠悠地轉。
烏木将東西遞給阿山收好,站起來向程鳳行了一禮,真情實感向她道謝:“多謝程老闆解惑。”
程鳳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如此:“烏老闆客氣了,您是單娘的朋友,那自然便也是我的朋友。”
烏木笑了笑,還是向她拱了拱手:“烏某永遠記得程老闆的友誼。不過烏某倒也還有個問題需要向程老闆讨教。”
程鳳支着頤,側着頭看着烏木,她額前垂下來一縷極細地碎發,顯得整個人都輕松悠閑了起來。
烏木道:“不才想請教一下,鬼老當時為何定要堅持鬼市這名字呢?”
屋内一時陷入了寂靜。程鳳越過燭光看向烏木,她們的影子在光裡閃爍明滅,在臉上、桌上、地上都留下數不清的斑斓碎影。
良久,程鳳笑了笑,看向烏木,仔細道:“烏老闆倒真是提了好問題。”
程鳳臉上的笑意不變,接着說:“不過您倒是問對人了。在下恰好還真的知曉。”
烏木也朝她笑了笑,道:“願聞其詳。”
程鳳又轉起她的煙杆來,目光随燭影明明滅滅:“我不能确定真假。但我曾經聽過一個消息。”
“聽說當年鬼老進京面聖,往朝廷上一站,跟皇帝談鬼市收編的問題。
他開口不提其它的事情,隻是說:‘我們靈人這百年來躲躲藏藏,既不敢見外人,又不敢見家人,活得像個鬼一樣。說好聽點是靈人、仙人,說得難聽點就是見不得光的鬼,能陪着做個伴的也就是些靈人的朋友。陛下要統一管理靈人當然好,起碼靈人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光底下來。但總有些老朋友,是進不了這個區域的。所以鬼市我可以讓陛下參與管理,但無論如何,青城這裡,我要給老朋友留個地兒。’”
程鳳輕嗤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之後談了什麼我也不知曉,隻是聽說因為這個原因,鬼老堅持鬼市要沿用原本的時間、地點、名稱以及鬼市内的規則。按鬼老自己的話說,是怕變了,朋友就再找不着了。”
烏木轉了轉了茶杯,沒有接話。
程鳳拿住煙杆,又斜着靠着椅子坐了,看向她:“也不知是怎麼樣個朋友,值得惦記如此。我倒也想知道烏老闆對着事情如何看?”
烏木笑了笑道:“我倒是覺得不錯,起碼留了個後門。像我們這些不想通過官方渠道走的人,還能有些别的法子往鬼市裡偷渡偷渡。”
“這倒也是。”程鳳贊成她的看法,“雖然鬼市裡面的管控也嚴,但好歹是留了個後門不是。”
程鳳站起來身來,朝烏木他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好了,各位老闆,東西諸位已經拿到了,現在這時辰也不早了,我便不留諸位用飯了。”
烏木他們亦随着程鳳站了起來,向她行了一禮道:“不必勞煩。”
程鳳笑了笑,先行從博古架後繞了出去,用煙杆敲了敲旁側的牆壁,廂房的門便緩緩向外開了。
時值正午,陽光傾瀉而下,直照得人覺得這陽光暖和得有些刺眼。
烏木才伸手擋了擋陽光,便見得阿山越過她往前站了些許,比她略高的個頭剛好擋住有些刺眼的光芒。
烏木輕輕地笑了笑,眉梢軟了下來,心裡像被蒲公英撓了一下,有些暖和,又有些發癢,恨不得馬上執起這人的手,也在他掌心裡撓一撓,見見他紅了耳根的樣子。
但烏木還是勉強壓住了,她眼角帶着溫和淺淡的笑意,走到程鳳邊上,遞給她一個盒子,道:“今日多謝程老闆了。單娘同我說,程老闆之前曾受了重傷,動了根本。這盒子裡有一些藥,專門用來調理氣血的,說不定能對程老闆的傷勢有所幫助。若能對程老闆有些益助,那便也算是在下對程老闆今日相助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謝意。”
程鳳想要推辭,烏木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又将盒子往她那兒送了送,道:“道上規矩,程老闆莫要推辭。”
程鳳想了想,倒也淡了推拒的想法,大方地伸手接過了,向烏木施了一禮,算是道謝:“那程某在此便謝過烏老闆了。”
烏木朝她一笑:“客氣。”
程鳳引着烏木他們到了前堂,橋雀兒見了她們,忙不疊向他們問好,又是給自家老闆收拾好靠椅,又是将烏木他們安安生生送出了門,這才關上當鋪的門轉身回去了。
程鳳将煙鬥靠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笑了笑,半是自言自語地道:“你說,鬼老在等誰呢?”
櫃台後的椅子前後嘎吱嘎吱地搖擺着,程鳳休息了一會,把烏木遞過來的錦盒拿在手裡細細看了良久,才打開來。
盒子裡整整齊齊放了三瓶藥,并一張醫囑。
程鳳仔細将醫囑地看了,把藥瓶放在手心摩挲。好久,才喚了橋雀兒去打杯溫水,從藥瓶裡倒出來一個藥丸服了下去。
橋雀兒聽見她聲音極低的呢喃,卻又并不太真切的樣子,好像在說:“算了,總歸該是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