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許嘉星提前出差了。
應某人的要求。
飛機越過兩個省,降落在H省的中心城市。
該補的基本知識他補了,該看的書他也看了,許嘉星卻隻愁一個,那就是忘了補酒量。
這次來談生意的慶總,肚子挺得老高,臉也方方圓圓的,笑起來時,單純的人以為他憨态可掬,心機深沉的人覺得他不可小觑。
調查裡說他嗜酒如命。
翟曜隻帶了他跟另一個助理以及一位老總來吃飯,那位助理萬物過敏體質,老總上了年紀,曾有胃穿孔的病例,翟曜就更不用說了,老闆上去陪酒要他們員工幹什麼。
許赴知能喝,卻并沒有把能喝酒的基因遺傳給他。
頂多小半瓶,準倒。
不過他忘了一件事情。
等上桌吃飯談生意的時候,雙方那相談甚歡的模樣,以及絲毫沒有勸酒的意味的敬酒,讓他突然反應過來。
翟曜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
這幾天的行程也忙得緊,好不容易明天正好是周日,沒什麼工作,他決定早早地睡上一覺,明天等到太陽出來了,他再出來。
想辭職。
許嘉星身體上沒什麼問題,精神上跟被污染了一樣,充實,但是真的很累。
要麼一坐近六個小時,要麼一整天都在跑,城南城北,今天早上約的誰,下一個是誰,晚上是誰,明天又是誰,要聽這個的輝煌事迹,這個的發家史,還有那個的愛情史,年少史……
到了後面,許嘉星回想起來,隻能記住好多張重複的臉粘貼再粘貼。
要撅過去了。
許嘉星打開花灑,發現水流特别的小,都不用探水溫,就知道這水是不能洗人的。
酒店能做成樣?
許嘉星想打電話投訴,又突然想起來這是H省的一個落後縣城的酒店,這兒幹什麼都特别慢,早餐店開得晚,加班的人少,散步的人反而多。
想來投訴之後,處理起來也是慢的。
但又不能不洗。
不洗澡和自殺沒什麼兩樣。
許嘉星敲響了翟曜房間的門。
翟曜應該是洗完出來了,開門的時候一陣熱氣沒打招呼就撲了上來,許嘉星覺得臉和脖子有些癢,像是冰塊要融化了一樣。
“怎麼了?”
翟曜一定是又長高了,可能隻高了兩三厘米,但一定是高了。
記憶裡,他低頭的角度更小一點。
“我房間沒有水。”許嘉星悶悶不樂道。
換誰倒黴都會不開心的。
可在翟曜耳朵裡卻不是這麼個事。
小鳥蹦蹦跳跳遲遲不入金籠,忽然有一天,摔跤了,卻想在籠裡睡一覺了,像星星躺在月牙兒上一樣。
“帶衣服了嗎?”翟曜順其自然地讓出一條路來,他抱臂倚在一旁,搭在小臂上的食指一下離開,一下又輕輕的“嗒”在上面,看起來很有時間和閑情逸緻,并且很好說話的樣子。
許嘉星空手來的,很明顯是沒有帶的。
許嘉星剛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他默默評價自己———丢人。
但他又想:
知道為什麼還問?
“那我回去帶。”他已轉身欲走。
翟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再走一趟你不嫌累?穿我的吧。”
許嘉星微微皺了皺眉,他不喜歡穿别人衣服。
而且貼身衣物是一很隐私的事情。
所有人都應該保護好自己的貼身衣物,不去碰别人的貼身衣物。
翟曜見他不回頭,又補充道:“放心吧,沒穿過的。”
許嘉星聽了這話,心中覺得有點兒矛盾,他想說我不是嫌棄你,可是他已經轉頭了,說和不說都沒什麼意義。
“謝謝。”
這兒的水确實燙人,若是他也剛從浴室出來,身上散出來的熱說不定也想個暖爐一樣,使整個房間都暖洋洋的。
許嘉星最近想的事情多了,難免覺得累。
他喜歡理科的原因之一就是不需要花費太多精力去思考人和人之間的瑣事上面,也不需要支出太多的情緒。
任何的問題,都可以有解決方案,而任何的看似無規律的字母數字和符号,都是有一定規律且是有迹可循的,而并非如回國之後,各種想法彙聚如汪洋一般将他淹沒,而他要尋找的真理,就藏在海底。
簡而言之,要他理清這些想法,難如大海撈針。
作為一個從小衆星捧月,成績優異的學霸,他是不會放棄任何一道題目的。
即使是他25年來從未遇到過的問題。
在一連串推理分析之後,雖然問題還沒有解決,但是許嘉星已洗完了澡,全身暖洋洋的,此時他忽然發現,隻有一條毛巾。
濕的。
他在猶豫要不要用。
許嘉星出來的時候翟曜正在跟前台打電話,前台的補救方案是,
1.給換一間房,但是現在沒有單人間了,而衆所周知的是,雙人間的床并不好睡。
2.繼續住,給退錢。因為現在也不早了,修理工來修理的話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睡。
許嘉星聽了個大概,選了方案二。
隻是花灑有問題,應該還是能睡的。
“怎麼洗完澡了還是冷冷的?”翟曜感受到他靠近時,隻有比體溫還低的溫度。
翟曜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長得不是特别多,但是寬的就多了,看起來空蕩蕩,怪可憐的。
翟曜從行李箱裡找了件大衣出來。
許嘉星沒看他,“可能是因為天冷吧。”
翟曜不信。
“感冒了怎麼辦?”他後悔剛剛沒讓人去拿東西了。
“吹風機在哪?”許嘉星權當聽不見。
翟曜順手又拿了吹風機。
“在這。”
他彎腰把吹風機放電視桌上了,給許嘉星披了件針織外套。
“這件也沒穿過,送你吧,很适合。”
翟曜插了吹風機插頭,右手拇指摁開開關鍵,左手放在吹風口處試溫度。
在許嘉星的注視下,他關了吹風機,解釋道:“這個很難用,有時候燙有時候冷的,很吓人。”
許嘉星想接過來,翟曜當沒看見一樣,繼續說:“我幫你吹吧,我有經驗。”
熱風吹在頭皮上的時候,耳根好像也會起雞皮疙瘩了。
許嘉星能感受到他的手指穿梭在自己的發間,伴随着溫暖宜人的風。
一開始許嘉星覺得很煎熬,因為就算是保姆也沒有給他吹過頭發———他早已具備了自己吹頭發的能力。
像這樣的事,他至今想不到出媽媽以外,誰還為他做過。
吹風機的聲音很大,許嘉星盡己所能地忽視它,而後細細感受着,另一個幾乎被掩蓋的聲音,來自他的軀體,以及靈魂深處。
他在不算暖和的被窩裡輾轉,閉着眼,一次又一次想着這個畫面,他假設那個聲音不存在,卻一次次得出結論,這是個僞命題。
在吹風機的超大聲音裡,他的心跳聲也不遑多讓。
好像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而許嘉星沒有感到很高興,因為這意味着他将有一個更大的難題需要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