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君嘴上說着累了,實際上隻躺了不到兩個時辰,後半夜睜着眼捱到了天亮。
時間尚早,窗外隐隐有戴勝鳥清啼,叫得她心煩意亂。
江守君手指捏着衣角,愣是把衣角都捏皺了,終于鼓起勇氣出門。
按照當朝制度,地方官員每隔五日休沐一天,但眼下情況緊急,她不僅愁楚州民生,日日還有瑣事纏身,自然留不出時間供她消遣。
好不容易擠出一時半刻得空,還要應前幾日收到秦府帖子,今日不能爽約。
江守君簡直忙得頭疼,無論公事還是私事,無論哪個拎出來都夠她喝一壺的。
她歎了口氣,藏着心事在院中踱步,忽然腳步停住,在顧淮音卧房前站定。
裡頭燈沒亮,看不清卧房裡的人是睡了還是醒着。
江守君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連呼吸都放緩生怕吵醒了她,最後還是雙腿發麻着走了。
床榻上顧淮音烏發散落,靜靜看着微光在薄窗紙上勾勒出的人影,由濃轉淡,再消失不見。
她唇角扯出個笑容,目光卻冷。
*
秦府過完喪,梁上挂的挽幛孝布并未撤去,今日還有不少人前來吊唁。
江守君并不打算久留,秦府與她之間算不上有什麼很深的交情,但她初上任楚州時,秦府強送她一個侍女,乃至後來花朝交遊,這就算承了秦府的情。
雖然是秦老先生居心不良在先,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應該還這份情。
顧淮音說得其實很對,現下秦府家道中落,她以郡守身份過來也算能撐撐場面,但她畢竟是外人,不好多留,所以露個面就打算走。
這已算是仁至義盡。
待她打算離開時被個府上丫鬟攔住去路。
“江大人,我家小姐請大人留步一叙。”
江守君:“秦小姐尚在閨閣中,私見外男恐怕有損其名聲吧。”
“大人,我家小姐并非輕浮女子,此舉自知不妥,但也是迫不得已,小姐知道楚州城中動蕩不安,她有辦法能幫江大人解燃眉之急。”
江守君實在不想和她糾纏,無奈道:“眼下秦府應該做的是明哲保身,至于其它,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郡守大人!”那丫鬟跪在她面前,“奴婢隻是個下人,不懂何為明哲保身,也不知如何置身事外,隻知我家小姐肯抛卻名節求見大人,但求大人能給一盞茶時間,此後絕不敢多留您。”
這丫鬟倒是個剛烈的。
“你起來吧,”江守君擡手按了按額角,歎道,“勞煩帶路。”
秦府會客不在廳堂,卻在後院。
原本江守君是不便進去的,奈何已經答應下來不好臨時反水。
秦安筠不方便開口,朝她行了禮數請她落座後,比劃手勢,由身旁貼身侍女替她解釋:“今日冒昧請江大人前來,是我太失禮,請大人海涵。”
江守君回了禮,無意與她客套,直直開口問道:“秦小姐找我,所為何事?”
“那我便不耽擱大人時間,直說了。”
秦安筠遞過一盞茶給她,江守君接過茶杯,但沒有要喝的打算。
“家父方才過世,我上無叔伯下無兄弟,秦府主梁倒下,唯剩我與母親相依為命。但畢竟家裡基業尚在,我想借此與江大人做個交易,好為秦府謀個出路。”
江守君:“什麼交易?”
“大人下令封渡口之前,滿陽渡每日經營盈利數額不小,短時間内能成為楚州經濟民生最重要來源。秦府願意出一千兩白銀協助大人渡眼下難關,待捱過青繩病後,滿陽渡重新開放,大人隻需在渡口旁留一小塊地方,讓秦家做經商用。”
江守君無聲一笑:“秦小姐這般行事,往嚴重了說,叫賄賂公行。”
“屆時秦府會以捐贈的名義将銀錢送到郡守府上,不會誤了大人一廉如水。”秦安筠努力按下心中懼意,“這樣的世道裡,又容得下誰纖塵不染。”
“我隻是要渡口邊半畝地方而已,一千兩不夠我可以再加。”
江守君心想這位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姐雖有些見識,卻沒見過外面險象環生,到底是天真了。
“秦家世家大族,底蘊尚在,秦小姐何必勞心費力去經商呢?”
江守君把一口未動的茶杯放下,站起身來道:“此事我不會同意,您不必與江某白費口舌。”
“江大人且慢。”
秦安筠突然慌神,繼續比劃手勢道:“是我太心急了,這事您回去再好好想想,我還有一事想問。”
“請講。”
秦安筠:“江郡守初上任時,秦府送了個侍女到您府上,不知大人對她還滿意否?”
江守君眨眨眼,一時拿不準她想說什麼,沒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