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後,天地仿佛改換一般。
大軍駐紮在尹州西南之前,昭陽就帶着先鋒部隊去刺探,而我帶着主力軍駐紮,停留之處位于離城鎮不遠的隐蔽之處。
從此處策馬往南十裡,隐約可見大漠連綿,若是繼續前行,就可看到山脈之下的草原與河流。
我也曾到過漠北,那裡是廣闊的草原,還有仿佛綿延到天邊的銀練,無邊無際,隻有在搖曳的青草中看見羊羔和馬匹,才會恍然自己身處人間。
同樣是沙漠和草原,還有長河邊的村莊,西塞卻大有不同,遼闊而寂寞,無端生出悲涼之意。
長安以西的高門貴族百年來以朝歌李氏為首,在軍營中的數日除了和軍師們琢磨地圖,就是在接洽李家的人。
李氏的家主上了年紀,比李素大個十來歲,不過他輩分比李素小一些,還得喊他一聲堂叔,他被幾個孩子攙扶着,顫顫巍巍拄着拐杖來了軍營見我,我這一看可還得了,連忙呼喚一聲老将軍,就把他迎了進來。
這也是三朝元老。
但比朝中那些耀武揚威的老骨頭低調太多,早早就離開朝廷回了宗族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臨着兩國邊界的尹州度過。
他伏低着身體,卻擡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老淚縱橫起來,誇我有先王之姿帝祖之态,我心中動容,問他近年來身體可好,他忙不疊點頭,絮絮叨叨說這話就要去尋要地西洲乃至西戎腹地的地圖。
他道:“西戎有各個部族,其中不乏歸順我朝者,但大部分仍然是在講和後數年便因土地和人口問題反水,部族之間征戰,勢必會拖累邊境的百姓,長此以往就生了戰事。”
太祖皇後就是帶兵打敗西戎,使其訂立條約與我朝和平共處的人,從此國與國之間邊界分明,不能互相攻伐,可是無法同化,又不能使其臣服,反水也不過是早晚而已。
既然我下定了決心,離開長安,來到了這裡,那勢必要将此局勢徹底改變,講和作為收尾,是決計不能接受的。
仁慈的前提是勝利。
沒有勝算前的仁慈就是懦弱。
李老先生确實身子骨硬朗,在軍營了住了好幾日,我倒沒什麼,最怕的應該是主将李松雲。
這個魁梧的中年男人見到這個大伯就犯怵,原本手還輕放在劍柄上,老遠在我的營帳看到自家老家主的身影,猛地抓住劍柄,就差沒小跑着離開了。
我們在沙丘上閑談時,他提到了李松雲,“幼時我管教他格外嚴厲,到了現在也怕我怕得很,看來我那時候下手确實重了些。”
這話說的我心中有些幸災樂禍。
“瞧他皮實的樣子,老先生多來兩棍子也受得住。”我故作正經。
他捋了捋長胡子,也點點頭,“陛下說的是,他小時候可真是太皮了,他和别人打架,氣不過,半夜把人家曬的臘肉扯下來扔到那小孩床底下,讓他被好一頓揍。”
我憋着笑,想起他平日裡嚴肅的樣子,又道:“沒想到李将軍竟是如此。”
“是啊是啊,幸好他領起兵來靠譜多了。”
……
又走了幾步,遠遠看到兩個人影。
一前一後,背對着落日和泛黃的雲彩緩緩而來。
我們站定在沙丘上,過了約莫半盞茶事件,看清了來人是一男一女,沒一會兒有隻挂着鈴铛的駱駝從丘下躍上來,小跑着跟上了男子。
女人蹦蹦跳跳的,她裹着一身紅紗,是西戎當地的衣服。
紗裙上的綴着金片子的流蘇和小鈴铛叮當作響,發出的清脆聲音比後面悠遠的駝鈴聲要活潑很多,離得近了些,她扯下面紗,興奮地沖我揮手。
是蕭文珠無疑。
跟在她後面的青年也穿着異族服飾,五官也更為深邃,眼眸是如同火炬般的琥珀色,黑發帶着些卷曲,不似北涼境内百姓長相。
兩人身上都帶着傷口,但我稍微細看,就發現她們應該是互相給了對方幾個招式,但都沒有下死手,傷口不在緻命處。
他沖我和李老先生行的軍禮,用的是流利的官話。
原來這少年是駱氏子弟,駱鈞。
昆侖腳下的駱氏是西戎一支貴族演變而來,兩百年前就歸順了中原王朝,漸漸昆侖以東也逐漸和中原融合,駱氏和李氏也多有姻親關系,這樣算來,也是老先生的小輩了。
雖然長相大多異域,但風俗和耕種等觀念已經和西戎部族大相徑庭,不僅如此,他們也是北涼約束西戎的重要一環。
我道:“昭陽,你不是去刺探情報了嗎,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昭陽撓撓頭,說:“我确實去打探軍情了,這不是劫到了逆賊的家人嗎,我順手借用了他們的商隊,頂替了身份,進了西戎境内。”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這膽子可真大啊,蕭文珠。”我提溜着她的衣袖,她順勢擡起手,還傻不愣登原地轉了一圈,“這麼多天,受的這點傷,還是他給你打的,真是出息了。”
昭陽抹了把臉,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