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王府,他便覺得氣氛有些反常,等見到彭總管後,終于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春兒走了,悄悄逃走了。
彭總管說這些話的時候,沈随的面容同平常一樣冷靜,聽到春兒走了的消息,就像聽到今日下雨了的消息一樣。
好像這事于他來說隻是尋常事,又或是這事早就在他預料一般。
他隻是點了點頭:“知道了。”随後走進了書房。
時隔一個多月,他再次進來,畫和錦盒還原樣擺在原處,還有地上的那紙納妾文書。
沈随上前撿起文書,吹去上面的灰塵,仔細疊好,放在書桌上,随後将那裝着梅枝金簪的錦盒合上,又将畫軸卷起,眼神到過裱紙上的淚痕,他忽然愣住。
他伸手輕撫,那淚痕仿佛有溫度一般,灼的他手生疼。
沈随好似注意不到畫上的内容,隻被裱紙上的點點淚痕吸引了注意。
沈随不禁回憶起那日,腦海中湧入疑惑,春兒是怎麼發現這一切的呢?
是想找到納妾文書,所以看到了錦盒與畫軸?
沈随疑惑不解,最後視線不經意掃過窗前的琴。
他起身過去,手指在摸到琴底部的凹凸時心中了然。
這琴上刻着的是他年少時的希冀。
屋内寂靜,一聲長歎傳來。
他取來剪子,将裱畫剪了下來,随後坐在書桌前,一瞬間卸了力氣,高大的身影甚至顯得有些佝偻。
若是以前,隔了這麼久沒見,春兒一定會笑着跑進來,坐在他的膝上,把頭拱在他的頸窩,一遍遍,甜膩膩的說她多想自己。
沈随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被裁下來的裱紙旁邊。
盒裡是一對紅寶石石榴鎏金步搖,他在碧玉山莊山莊的時候吩咐人出去打的。
幼年他頑皮惹了宣懿皇後生氣,那時宣懿皇後便教導他,想哄人需得拿出誠意才行。
後來他成了攝政王,這世上也沒有什麼需要他去哄的人。
他拿起步搖放在手中擺弄着,紅寶石鮮紅透明,熠熠生輝。
沈随知道,是自己猶豫讓她心寒了,所以她才走了。
小小的一個人,小小的一顆心,困在王府深宅裡,自己對她來說就是全部。
他将盒子放在書桌一角,壓在納妾文書之上,随後起身去了關押小環的地方。
昏暗的雜物間,小環被捆了手腳綁在此處。
一絲光亮從門口傳來,小環眯起眼睛看了過去。
是王爺回來了,彭總管就跟在王爺身後。
彭總管:“趕車的小厮說了,那日是拉了兩個丫鬟出門的,回來的時候就隻剩小環一個了,小環說不出另一人的去處,奴才猜測,春兒姑娘便是裝成丫鬟跑了。”
沈随不語,看向地上小環。
彭總管繼續說着:“奴才不敢苛責下人,隻是怕她跑了,所以捆了手腳關在此處,吃喝都是供應不缺的,隻等着王爺回來親自審一審。”
沈随看向小環:“她去了何處。”
小環低着頭:“奴婢不知。”
屋内一片安靜,仿佛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
“你是她唯一真心相處之人,你說你不知,本王怎會相信。”
小環:“……奴婢故意沒問姑娘想去哪,所以奴婢真的不知。”
這是小環一開始就打算好的,她怕王府會嚴刑拷打她,所以她不曾問過春兒想去什麼地方。
沈随:“你這樣幫她逃走,可知她會面對什麼樣的處境?她孤身一人,久居深宅,外面世道艱險,她怎能應對?”
這話像是在質問小環,也像是在質問自己。
小環沉默,片刻後緩聲回答:“不是奴婢放姑娘走的,是王爺逼着姑娘走的。”
彭總管心中大驚,瞪大了眼睛觀察着沈随的神情,随後上前一步斥責道:“你這丫頭!是不是被關糊塗了,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沈随靜靜地站着,光隻從門口照進來,投射在他繡着暗紋的衣衫上,精美華貴。
他的臉隐沒在陰影中,不知情緒。
彭總管不敢貿然講話,就連小環也覺得自己肯定活不成了,春兒是王爺買來的姑娘,自己幫她逃走,送去官府之後若是還不上王爺給春兒贖身的錢,她定會被流放千裡,最好的結局也不過就是死在流放路上。
許久之後,沈随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彭總管上前小心詢問:“王爺,小環……如何處置?”
“松綁。”
彭總管和小環都有些驚訝,不明所以的看向沈随。
“送回月盈閣,春兒回來後她還要接着伺候。”
小環是春兒最貼心的奴婢,若是自己懲處了小環,春兒回來後一定會生氣。
彭總管有些發愣,沈随的語氣太過平淡,就好像春兒明日就會回來一樣。
回到霜華閣,沈随反問彭總管:“你往碧玉山莊送過信吧。”
春兒走了一個多月,沈随臨走時又特意囑咐過然彭總管安撫春兒,他深知彭總管的行事風格,人跑了這麼大的事他一定會想辦法派人通知自己。
彭總管點頭,疑惑道:“王爺沒收到嗎?”
見沈随搖頭,彭總管趕緊解釋:“春兒姑娘不見了的當日奴才就派人快馬加鞭傳消息去碧玉山莊,遲遲不見回信,三日後奴才又遣人去了一次,還是沒回信,五日後奴才不放心,便親自去了一趟。”
沈随問他:“你見到誰了。”消息沒傳到沈随手裡,定是有人攔了一道,而彭總管來王府之前也是大内的太監總管,不會輕易受人蒙蔽,能瞞過彭總管的人,沈随想到的,屈指可數……
彭總管:“是黃總管見了奴才,他說您正與陛下商議大事,讓奴才等着,等了一陣之後他又說您要與陛下去碧玉山莊後山打獵,三兩天的都回不來,讓奴才有什麼事告訴他,由他轉告。”
說到這,彭總管有些遲疑:“奴才與黃總管認識也有些時日了,想着他是個可信任的人,便告知他說府上的姑娘跑了,請王爺回話……那幾日奴才還想着找到春兒姑娘,王府上下還有些雜事需要奴才定奪,奴才想着耽誤不得,所以……就走了。後來也沒收到王爺消息,奴才就以為,王爺并不在意此事……”
說完,彭總管跪在地上:“是奴才辦事不力,這麼大的事應該親自告訴王爺,當初就是等在久也要等的。”
沈随沒多說什麼,隻罰了彭總管半年的月利算是懲戒,順便讓他把書房裡的琴搬走。
整件事沈随已經猜出了大半,王府送來的信件應該是被顧妩截下了,彭總管那日去碧玉山莊,就算等到地老天荒也見不到沈随。
因為顧妩壓根不想讓沈随知道春兒走了的消息。
“接着找。”短短三個字,算是給整件事定了結局。
彭總管:“奴才想着姑娘走不了太遠,所以就在盛京遍布人手,可時至今日,都毫無消息。”
彭總管下意識的覺得春兒不會出城,最遠也是在城郊,因為她是養在深宅裡的姑娘,盛京之外的城市對她來說就像天邊一樣遙遠。
沈随思量片刻:“出城找,詢問車夫客棧,人隻要活着,定會留下蹤迹,但凡有蛛絲馬迹都要追查下去,一定要把人給本王找到。”
吩咐完這些,沈随回到書房,取出畫卷和裝着梅枝金簪的錦盒。
明日他要帶着這些東西進宮,面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