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湊過來:“這麼近,怎麼沒見這宅子裡的人來咱們這買胭脂。”
玉奴放下記賬的毛筆,認真同春兒說起此事:“我也覺得奇怪呢,這麼大的宅子裡怎麼會沒有女眷?”
門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東陵跳下馬車跑進店裡:“掌櫃的,我來躲躲雨。”
玉奴看着他踩近店裡的一路水痕,又看了看他滴着水的下巴,眼神有些嫌棄:“春兒,拿個帕子給他。”
春兒小跑到後屋,取下帕子遞給東陵。
東陵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謝謝春兒妹妹。”
春兒有些不高興的撅起嘴:“誰是你妹妹!”
來應天府也有一個多月了,她的性格變回從前那般活潑,隻是到了晚上,還是時常想起沈随。
東陵笑容更深:“我都能叫你們掌櫃玉奴姐姐,怎麼就不能叫你春兒妹妹了。”
春兒不理他,站到櫃台裡,東陵繼續逗她:“春兒妹妹,春兒妹妹?”
春兒皺眉,還想與他争執,到是玉奴攔住了她。
“他就是要逗得你生氣,你還非得順了他的願,瞧他那賤嗖嗖的樣子,隻怕是你吐一口吐沫到他臉上他都覺得是香的。”
這話說的東陵臉都有些紅了。
春兒也背過身去:“玉奴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
玉奴手一攤:“這都是大實話。”
東陵把帕子疊好放在櫃台上:“雨小了,我走啦。”
“嗯。”玉奴擡眼看東陵,見東陵正悄悄瞥向春兒,隻可惜春兒打理櫃台中的貨物,沒看到東陵的眼神。
眼見着人趕馬車走了,玉奴笑着走到春兒身邊:“你覺得東陵如何?”
“嗯?”春兒擡頭,眨了眨眼:“東陵嗎?愛說些俏皮話,但是人不壞,辦事也挺麻利的。”
玉奴輕笑:“誰問你這個了,我瞧着東陵很是喜歡你,所以問問你是什麼意思。若是你對他也有意,我就給你倆牽個線。”
春兒理貨的手一頓,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了:“玉奴姐姐,我對他沒那個意思。”
玉奴認真道:“東陵現在雖然隻是個送貨的夥計,但是我聽說他東家很是器重他,年歲大些東家或許會雇他當個掌櫃,到時候賺的就多了。”
春兒低着頭:“不在于錢多錢少,沒那個意思就是沒意思,玉奴姐姐不必再說了。”
看出春兒有些不高興,玉奴趕緊解釋道:“我是瞧着東陵十分喜歡你,你若跟了他即便你不喜歡他,你的日子也會好過……”
“玉奴姐姐!”春兒的臉有些發紅,眉頭微皺顯然是帶了些怒氣。
意識到自己失态之後,春兒深吸一口氣,随後輕聲道:“抱歉……我實在是……”
玉奴笑了笑:“沒事,不怪你,是我多話了。”說完玉奴就轉身到櫃台另一邊,直到關鋪,二人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但晚上還是要一起回家的。
淅淅瀝瀝的小雨還下着,玉奴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路邊等着春兒給鋪子落鎖。
“沒想到今日會下雨,咱們打一把傘吧。”
春兒低頭嗯了一聲。
玉奴熟絡的攬過春兒的肩膀,二人避着水坑小心的朝回家的方向走着。
這一路,小心翼翼。
玉奴輕聲開口:“今日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想來你也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故事,我也不是多事……這世道女子終究艱難,你看整個應天府,女子做掌櫃的屈指可數,咱們倆背後無依無靠,若是那日被有心之人砸了鋪子,咱倆也隻有坐地痛哭的份。”
玉奴:“我倒不是說東陵是個依靠,可他起碼是個可相信之人。”
玉奴停下腳步,指指路旁小水坑中的燈籠倒影:“咱倆的日子就好比這鏡花水月,看着不錯,可惜都是假的。我想着你若能嫁個好人,有了依仗,即便是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也起碼有人能拉你一把,不至于讓你再跌落泥潭。”
春兒知道玉奴的意思,她幾乎走遍應天府,若不是玉奴收留,她最後也隻能再回到勾欄裡讨生活。
玉奴:“若是咱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那一定會少了很多煩心事,隻是出身改變不得。”
春兒低頭看着路:“姐姐的意思我都懂,隻是我現在覺得,情與愛也未必是可相信之物,姐姐說東陵喜歡我,他又喜歡我什麼呢?相處不過月餘,見面不過十幾次,他喜歡的不過是這幅皮囊。”
玉奴輕輕皺眉,沒說話,隻更用力的攬着春兒的肩膀。
“那我以後不再提這些了,咱們姐倆努力的過日子。”
春兒微笑點頭。
拐到她們所住的小院的時候,雨下的更大了,這裡地勢低窪,路一側的水渠裡水流聲很大,但腳踩在路上,胡同中的水還是沒過腳面。
春兒隐隐擔心小院的水勢,二人急着往回走,正好在小院門口遇到隔壁住着的在衙門當差的官爺。
玉奴趕緊走了過去:“官爺可有事?”
那人個子不高,但很是壯碩,寬臉厚唇,看着很是樸實,此時穿着蓑衣,帶着鬥笠更像是個務農糙漢,不像官爺。
“這大雨下了一天,院子裡有積水,得挖一條溝把水從院子裡引出來。”
春兒看了一眼,官爺家的門口有一條水溝從院裡直挖到路邊的水渠中。
雨越來越大,幾乎打穿了玉奴手裡的油紙傘,打開門鎖進了院,院裡的水确實很深。
春兒哪裡見過這種場面,趕緊和玉奴兵分兩路回房先把被子和細軟收好放在衣櫃高處,随後頂着雨去西廂房找趁手的工具。
滿院裡隻有一套蓑衣鬥笠,玉奴披上蓑衣,春兒帶上鬥笠,随後拿着費力翻出來的鍬和鋤頭就沖進雨裡。
出來時那官爺已經在院裡吭哧吭哧刨着土了,見她二人拿着工具費力的鏟着土,官爺便走了過來,雨聲太大,他幾乎是喊着說的:“進屋去吧!我自己一個人還快些!”
春兒的衣裳被雨打濕,冷的有些顫抖,雨水穿過鬥笠砸在她的臉上,她隻能眯着眼睛:“我們倆幫你,咱們一起弄!”
官爺伸手攔了攔:“活不多,你們工具不趁手,有沒蓑衣,快進屋去吧。”
春兒還想幫忙,玉奴伸手拽了拽她,随後大聲道:“多謝官爺,改日我們登門緻謝!”
官爺擺擺手,随後更加奮力的刨地去了。
春兒和玉奴一起回到正房,二人用毛巾擦了擦身上水。
春兒看了看院裡:“我去燒些姜湯,待會也給院裡那人送去些。”
玉奴點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一起到了西廂房,屋内的柴火有些受潮不好點燃,雨下得大院裡的井水也有些渾濁,幸而這幾日春兒挑了一缸水在廚房裡,否則真是沒水可用了。
春兒想着小環給她煮的姜湯的樣子,把姜切成細絲,投入開水中,又放了幾塊糖進去。
二人身上的衣衫都被水打透了,此刻即便是在竈台前都不覺得暖。
春兒有心想去換身衣裳,但現在還有男子在院中,實在有些不便,玉奴也是這麼想的,二人隻能又填了幾把柴到竈中,把火燒的更旺些。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官爺過來敲了敲房門:“水渠挖好了,我回去了。”
玉奴隔着門回:“我們煮好了姜湯,官爺喝一碗再走吧。”
“不必了,男女有别,我不好久留。”說完轉身就走了。
春兒和玉奴喝了姜湯,随後又用剩下的熱水泡了泡腳,随後才回到各自的房間。
外面雨聲還是很大,幸好挖通了水渠,雨水不會倒灌進屋。
春兒躺在床上,把被子裹的緊緊的,身上還是有些發涼,轟隆隆一陣雷聲過來,照的兩扇窗煞白一片。
春兒用被子把頭也蒙住,心裡的不安感難以言喻。
雨下了整夜,終于是在天亮之前停了,隻有房檐上還稀稀拉拉落着水滴。
玉奴穿上衣裳,估摸着平時這個時間春兒早就起來了,擔心她是昨夜淋雨受了寒,放心不下,便起身去了東廂房查看。
門上插着鎖,玉奴叫門裡面也沒有聲音,她心裡更加焦急,用鋤頭砸開門,進去一看,春兒果然發起高熱,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