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真要計較分明,那他大抵也不是真的毫無所圖。他想要的,大概是……教她多看他一眼。
就像現在這樣。
斬秋擡首看向百裡及春的眼睛,好像在辨别什麼。他的眼神明亮,但裡面總有一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琢磨半晌未果,她便收回了視線。許是百裡及春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特别,她并不信他口中之辭,笃定了他此舉必有所圖。既然他不願說,想必是他自有方式從中得利。
于是斬秋不再追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善心”。
入宮的道路上要通過重重結界,如同障眼法一般,若是沒有靈力之人走這一遭,早已迷得暈頭轉向。
之前入宮都是坐在轎輿裡,看不見這其中彎彎繞繞。如今親眼瞧見,難免覺得眼花缭亂。
而百裡及春不僅熟悉每一條路徑,還能掌握每一道結界的破解之法,斬秋不由得感慨:“你到底是抓住了辰琰多大的把柄?”
他并未回答,但斬秋已在心中暗下決心。
絕對,絕對不能讓他抓到自己任何把柄。
最後一道結界已開,皇宮的面貌呈現出來。斬秋盯着眼前路口,沒再往前。
裘霜那邊有靈衫看護,自是教她放心的。倒是裘安那邊,她有一事需要确認。
隻是上回百裡及春隻告訴她了如何從含光殿到月幽殿的辦法,并不知如何從這裡到月幽殿去。
遂扭頭看向一旁的百裡及春,心想都已經利用他了,不如用到底罷。
“帶我去月幽殿吧。”
不知是聽不慣這命令的口吻,還是反感她話中的内容,百裡及春那雙桀骜的眸子裡透出一分冷峻:“這麼着急?”
斬秋沒聽出他話中的不對勁,隻道:“本來我沒想過今夜就能回來,如今既回了,此事應趁早有個了結。”
那些弓箭手一看便是妖族中人,能買通妖族之人行刺,着實是令她意外。從前未聽說過裘安與妖族有任何聯系,可若此事不是裘安安排的,又會是誰?
百裡及春聞言沒吭聲,顧自走在了前面。這回斬秋倒是有所察覺,不禁蹙了蹙眉,心想他的背影怎麼莫名散發着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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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琰将他們各自分配在不同的殿中,并遣侍者守候在外,的确存了監察之意。唯獨百裡及春是一個例外。
他不是她請來的。
準确的說,他是不請自來。
可是此刻月幽殿外也如百裡及春所處的宮殿一般,沒有侍者在旁,四下安靜非常。
斬秋覺出一絲古怪,不由停下了腳步。她緩緩舉起手,感受着微風從掌心劃過,宛如細羽來回掃動。
再一擡眼朝月幽殿門外的夜櫻樹看去,卻見那茂密的枝葉一動不動,仿佛泥築的雕塑。
見狀,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月幽殿周圍被施了結界。
莫非除了裘安,還有别人在裡面?思及此,斬秋随即折返到離殿門約莫百尺遠的距離,躲到廊柱後面掩去身迹。
待站好後,她忽地想起那日在含光殿的屋頂上,她譏百裡及春為“梁上君子”,那時他說:“或許曾幾何時,你也這麼做過。”
從前是否做過她不記得了,但眼下這般窺視的情形倒是與“梁上君子”沒什麼分别。好在百裡及春在送她至通往月幽殿的最後一道結界時便已離去,不必讓他親眼看見自己所言應證。
沒過多久,那道朱紅的殿門從裡面打開,一道颀長的身影從中走了出來。
那人墨發高束,一襲錦衣,黛色的靴筒上還繡着九尾狐的圖樣。
斬秋的心如同鉛塊一般沉下去。
是有蘇惜言。
難怪,難怪今日在城中遇襲時他是那樣的反應。
斬秋從廊柱後走了出來,大步朝月幽殿步去。
方一推門而入,寒涼的聲音也随之在殿内響起。
“二殿下何時與有蘇惜言搭上線了?”
裘安應聲回首,視線不慌不忙地落在她身上,眼底僅有一刹的意外,從容道:“你在說什麼?”
“今夜的刺殺之人是你安排的。”斬秋沒有理會他的故作無知,單刀直入地将話挑明。
“虧裘霜還傻傻地覺得你是這世上待她最好之人。你可知道,那日她還與我說,她要回報你對她的好,說待她日後變得更強大,你想要什麼她都會替你尋來。”
裘安這回沒再裝作不懂,但他的目光異常平靜,且十分冷漠,仿佛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聲音淡得像清晨飄散的薄霧。
“她若真如你所說,什麼都願給我。那我想要她的性命,不可以嗎?”
“無恥。”斬秋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二字,“對自己的親妹妹都能痛下殺手,裘安,你不覺得自己太可怕了嗎?”
“是嗎?”他勾了勾唇,眉宇間閃過稀薄的笑意,“相較于我,我倒是覺得你更加令人不安。”
他說:“你總是能打亂我的計劃,就好像……”
“你能未蔔先知似的。”
此話說得風輕雲淡,可其中刺探的意味猶如灼熱的烙鐵,燙得斬秋手指微蜷。
裘安說着往前幾步,走得離斬秋近了些,好像這樣便能将她看得更清楚一般:“你我相識不過數月,可為何我總覺得你對我,十分了解。”
了解到他都懶得在她面前假裝良善,反正也是徒勞無功。
可裘安哪裡會知道,他口中所謂的“了解”是她用什麼樣的代價換來的。
殿内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怎麼不說話?”裘安目不轉睛地望着她,雖猶在笑,口吻卻異常森寒,“莫非你真有先知的本領?”
“什麼本領。”斬秋嗤笑一聲,目光似刃,“不過是從前不幸,腳下踩過的糞土多了,從而練就了一雙甄别的眼睛罷了。”
大抵是沒聽過這麼糙的指桑罵槐,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僵硬。
半晌才抹開了話題:“我知道辰琰去找過你。”
斬秋并不意外。
既然他與有蘇惜言之間有來往,想必這件事就是有蘇惜言告訴他的。但他肯定不知道辰琰與她談了些什麼,這麼說隻是在詐她罷了。
畢竟辰琰可是一族之主,而非沒有城府、全然信任自己下屬的尋常之輩。盡管她再信任有蘇惜言,也不可能把其中具細一一告知。
斬秋掀起眼,似笑非笑地對上他審視的視線:“怎麼,她來找我也能算得上把柄了?這個把柄有你意圖謀害裘霜大嗎?”
裘安聽罷默了片刻,語氣倏爾緩和許多:“你不必如此與我說話。”
“我隻是想告訴你,無論辰琰與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答應。就算你我之間再不和睦,可我們才是相同立場之人。”
“你難道要為了他區區妖族之輩,損害我天界的利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