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其他人都離開了,自己和趙瀞辭兩個小孩難道還留着嗎?不管是什麼人尋釁滋事,都與他倆無關,還是早點避開好。
卞荊心裡想着,就示意趙瀞辭别出聲。
趙瀞辭本來還有些慌亂,見到身邊的人面不改色,倒是也鎮靜了幾分,隻是手緊緊揪住卞荊的胳膊。
感覺到手臂有些發疼,卞荊本想開口,可轉頭見到趙瀞辭一臉的驚惶,他又把嘴閉上了。
“怎麼?裝死呢?勾搭我婆娘的時候可沒見你膽兒這麼小啊?”街面上突然傳出一陣叫罵,口齒不清,聲音卻很大。
兩個小孩偷偷從窗子縫隙裡向外看,就見對面酒館裡慢慢跨出個屠戶打扮的壯漢,滿臉胡須,身量不高,體型卻極為壯碩。
他衣着不整,露着大半個胸膛,右手抓着一把剔骨刀,走起路來有些搖擺,似是喝了不少酒。
這壯漢叫李大年,家裡排行第七,在集市有一家豬肉鋪子,平日裡做些殺豬賣肉的生意,周邊坊市的人都叫他“李七”。
李七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走到那昏死的人跟前,濃郁的酒氣隔大老遠就能聞到,令人作嘔。
他俯下身,眯着眼仔細看了幾眼,似乎在辨别這人是不是真的昏過去了。
不知看見了什麼,又或許是覺得地上的人是在假裝昏睡,李七突然發起怒來,眉目兇狠。
“還不起來?啊?……叫你裝死,還裝呢?啊!你起不起來?我就問你到底起不起來……”
他暴怒地往那人身上啐了幾口,尤不解恨,又開始往人身上猛踹,一連踢了十來腳,踢得地上那人又開始不斷抽搐,也不見停下。
“怎麼辦啊,那個人會不會被打死啊。”趙瀞辭揪了揪卞荊的衣角,鼻子紅紅的,有些害怕地小聲地問。
“噓,别出聲。”卞荊怕說話的聲音引起李七的注意,隻好壓低聲音讓趙瀞辭别說話,誰知道撒酒瘋的人會做出什麼事。
一時間,整條街都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一聲接一聲腳踹在人身上的“砰砰”聲,和一陣時斷時續、低不可聞的呻.吟。
還真的不停手啊,難道要殺人嗎?就在卞荊也沉不住氣,開始有些微微發抖想要出聲的時候,卻見趙掌櫃突然從鋪子裡跑了出去。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事了!”
趙掌櫃一邊把李七推離,一邊勸告:“什麼事也不值得把人往死裡打啊!你看看他都成什麼樣了。”
趙掌櫃的身材不算高大,在壯碩的李七面前顯得有些瘦弱,但他極力去攬李七的肩膀,想讓他消消火。
“你也來管老子的閑事?滾開!還是你也想給他說好話?!”李七見居然有人站出來為這狗東西說話,一時怒火更盛,眼睛瞬時就變得血紅。
“不是說好話,你這樣打人是要出事的!”趙掌櫃看看地上那人的傷勢,内心焦急,卻還是好聲好氣地勸告。
“滾開!都滾開!”李七似乎已經失了神智,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他一邊叫嚷,一邊揮舞手臂,想要把趙掌櫃揮開,卻不料,大力推搡之下,右手一直握着的剔骨刀猛戳進了趙掌櫃的胸口,頓時血流如注。
趙掌櫃隻覺得胸前一陣劇痛,他雙手握着刀刃,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李七,随即便沒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剔骨刀刀刃不寬,傷口卻深,幾乎是眨眼間,血就在趙掌櫃的胸口染出了一大片深色的印迹。
“你,你……”趙掌櫃含糊說了什麼,就仰面倒在地上。
李七見這情形也傻了,他愣愣地看着這一幕,手一抖,染血的剔骨刀就跌落在青石路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怎麼回事?他沒想拿刀傷人啊!
“爹!!!”趙瀞辭尖叫出聲。
卞荊腦中一片空白,正失神,他身邊的趙瀞辭卻猛地起身沖了出去。卞荊伸手去攔,可連衣角也沒摸着,眼見着趙瀞辭就要跑到李七面前,隻好胡亂抓了牆角一根木棍也跟着到了街面上。
此時,趙掌櫃已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趙瀞辭跪坐在一旁驚恐地哭嚎,想用手捂住父親的傷口,卻不得法,眼淚不住地往外淌,一時間滿手滿臉都是血污。
滿目的鮮血讓李七酒醒了大半。
完了,我殺人了?
他見兩個半大的孩子從鋪子裡跑了出來,一驚,随即飛快地環顧四周,見沒什麼人,又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兩人,内心狂跳,開始盤算。
怎麼回事?我沒想動手啊,怎麼就将人打成這樣?完了,他倆就算不死,這事也不好了結。
那畜生也就算了,本就是流民沒什麼親眷,可老趙就不同了,不說他這家财,就憑趙家一族在平淮城的地位,自己要是被官府逮了,最少也要蹲半輩子牢房。
與其豬狗一般被人殺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兩個小東西一起宰了,便還有時間離開平淮城遠遁。
李七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猶豫,他一邊看着哭号的趙瀞辭,一邊緩緩下蹲,去拾那柄刀。
就在他手指要觸到刀柄時,突然發現另一個小孩沖了過來,他動作很快,沖到李七面前,一腳就踢飛了剔骨刀。這一腳力道很足,刀在石闆路上滑出老遠,已經不是跑兩步就能拾到的了。
李七憤怒地瞪視,就想去抓卞荊。
可他身形極為靈活,一晃頭避過迎面而來的大手,就閃身退離幾步,擋在了正在哭号的趙瀞辭面前。
一招落空,李七喘着粗氣,強自鎮定,他細細看了一眼卞荊,突然怔住了。
面前這小孩不過八九歲,農戶打扮,皮膚黝黑,半長不長的頭發橫七豎八地垂在肩頭,似乎平日裡也不怎麼打理。他拖着一根木棍站定,不哭不鬧,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李七,平靜到可怕。
他的眼中沒有害怕也沒有驚惶,看李七的眼神像是看一株花,或者一棵樹。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卞荊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可李七卻覺得耳邊小孩聲嘶力竭的哭喊漸漸遠去,滿腦子隻剩下卞荊那雙漠然的漆黑眼眸。
人的眼睛是很難完全不帶情緒的,開心的時候會滿是笑意,難過的時候會流淌悲傷。眼裡沒有情緒的,不是患有腦疾的癡兒,隻能是脫出凡塵的神祇。
李七看着卞荊平靜的面容,沒由來地内心升起一陣惶恐與不安,冷汗不知不覺便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不行,這小孩殺不得。
“看、看什麼看!再看宰了你!”李七大聲喊道。
卞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李七的狠話隻是一聲犬吠。
不行,沒時間了,不能再呆下去了,要是再來人就走不了了。
李七看看卞荊,又轉頭看看遠處的剔骨刀,冷汗直流。他用衣襟抹了把臉,果斷地扭頭大步離開,隻是腳步卻越走越快,拐過一道巷子後,終于忍不住跑了起來。
李七不知如何形容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就仿佛背後有一隻嗜血的怪物正盯着他。而自從他看見那個眼神,腦中就有個聲音在大叫。
跑,快跑,趕緊跑!
那小孩真的不對勁,李七心想,但哪裡不對呢,不過一個屁大點的孩子,就算膽子大些不哭鬧,沒什麼奇怪的,自己做屠戶也有十幾年了,比人大的活物宰殺了不知多少,無論如何算不上膽小,為什麼一個孩子的眼神就讓自己吓到汗毛倒豎?
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在李七的腦海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