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數月前講起,那時數萬饑民逃難至平淮城外,城門被迫緊閉,城内人心惶惶,糧價飛漲。
李七的豬肉鋪子自然是沒法開張,他的生豬都是向城外農戶家裡收的。城門一關,豬進不來,人也不出去,隻能幹瞪眼。
鋪子要關也沒辦法,如今城中也沒幾個人做生意,大都緊閉門戶。隻是城中太守府上的豬肉向來都是他家鋪子供應的,如今沒有新鮮豬肉,得跟負責采買的管事解釋一番。
次日,雞還沒叫,李七就起身開始盤點自家倉庫,等到收拾妥帖,已經接近晌午時分。他提了幾斤臘肉,又裝了幾樣自家婆娘做的精緻小點心,就往太守府上去了。
……
“诶,你見到過仙車嗎?”
“什麼仙車?說來聽聽。”
“就是聽說前幾日啊,有輛鑲滿金玉的馬車從天而降,落到了太守府中,滿車的月輝,就像是從月亮上下來的。”
“我還以為什麼仙車,真的假的啊,這是哪個茶館新編的話本子吧!”
“不是話本子,是真的,你沒聽這些天城裡都在傳啊,而且似乎不少人都看見了。我本來也不信的,但街口賣馄饨的老周頭說,确實有仙車,他那晚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老東西的話你也信?他除了馄饨做得不錯,哪天不是瘋瘋癫癫的,連銀錢都數不清楚。”
“不信就算了。”
“别走啊,他不信我信啊,再講講啊!那仙車真在太守府裡啊?”
“有什麼好講的,你還能翻進太守府瞧個究竟嗎?”
不知為何,今日街上鬧哄哄的,李七一邊走,一邊聽着過路人講着胡話。
真不知這些人哪裡來的閑情,明明再沒有糧食進城,家家都要揭不開鍋了,還有心思三五成群地講話本子。李七搖搖頭,快步向太守府走去。
從太守府的角門進入,又過了幾道門,就進入了偏院,那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小園子。
這園子雖小而偏,卻格外雅緻,有一片清亮的小池,一圈栽種着各色花草,院牆邊還種着密密的斑竹,影影綽綽,府裡下人們都直接喚作“小園子”。
小園子常年無人居住,卻有仆婦定期打理,不見分毫的落塵。說起來,也就是這些高官顯貴的府邸,才能常年白白耗費人力财力去料理一座無人居住的院落。
今日有些奇怪,李七經過小園子的時候,居然聽見裡面有說話的聲音。
難道是府上來了什麼人?
這可新鮮了,他也給太守府送了好些年的豬肉了,每次來往也都是走這條路,卻從未見小園子裡住過什麼人。
“師父,帶來的糧食都安置好了,人手也已經安排妥當,張愈知準備過幾日便開放城門。想必饑荒一平,城中便不會出什麼大亂子。我們是即日就回山,還是再等着開城門?”
說話的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聲音格外稚氣,隻是語氣四平八穩,吐字清晰,又不像是孩子能有的。乍一聽十分怪異,仿佛是一個孩子在學大人說話。
她這話什麼意思?
帶來的糧食?……張愈知,哪個張愈知?好像城中太守名就叫張愈知,難道她說的是太守大人?可她是什麼人,竟然敢直呼大人的姓名。
難道是哪裡來的貴客?但這些天城門緊閉,他們從哪裡入城,從天上掉下來嗎?
至于說什麼,要開城門,那怎麼可能。門外黑壓壓一片的流民,誰敢開門?城門一開,流民就會湧入城中,到時候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城中糧食本就不多,自己人吃才勉強夠呢,哪有多餘的給流民。
就算要救濟,也得有糧食吧?最近也沒有聽說有朝廷派糧的消息,哪裡來的糧食?
也許是哪個小丫鬟在說瘋話吧。
李七搖搖頭,就準備不去理睬,徑直離去,卻沒想到院裡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不急,這才幾天啊,山裡還沒呆夠呢,這就忙着回去?”那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個年輕男子在說話。
“這次下山赈災是其次,最主要的還是要帶兩個人回山。算一算時日,大概還要幾個月。正好,也帶你再四處走走,久别塵世,看看有什麼新鮮的。”
“是新入門的弟子嗎?什麼樣的資質需要師父你親自系鈴,還要等上這麼久?”問話的是先前出聲的小女孩。
“誰知道呢……這兩個人,其中一個倒是方便,此刻就在城外,雖有牽挂卻牽不住他,即刻帶走也行。不過這一個隻是順帶,重要的是另一個,他稍微麻煩些。問樵書上說他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可你猜怎麼着?我前幾日去看了,他尚有父親在世,家境也頗為殷實。”
那聲音說着說着,不知覺得什麼有意思,甚至笑了幾聲。
“問樵書可萬年來都沒有出過錯,想來,是時機不對。”
“時機不對?”
“是啊……還得再等等。”
李七悄聲在牆外聽了好半天,也沒聽懂,隻覺得兩人說的話有點玄,不知怎麼心中突然莫名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好奇,想要看看園子裡到底是什麼人。
可他不敢光明正大走進園子,他隻是一個販肉的屠戶,不經過允許随意在太守府邸亂闖,被抓住可不是一件小事。但是李七又不舍得就這麼走了,他四處看看什麼人,便鬼使神差般攀上牆頭,撥開竹葉向園中望去。
小園子裡的景緻倒沒什麼特别,都是些園林中常見的花草,隻是李七不懂這些,所以看不出此刻園中的異常。
如果有個常年照料花木的老農在此,就能發現這些草木正在違背時令生長。本該開敗的花朵正嬌豔欲滴,而幾日前才修剪下的枯枝,竟開始長出新葉。一切都顯出不尋常的意味。
各式花草的中間,有個石砌的小亭和一口不大的池子,池中有幾尾花色斑斓的錦鯉正在緩緩遊動。
園中有一大一小兩個人,正在這池子邊上。
其中一個身着粉衣的年輕公子盤腿坐在池邊,他的發髻松散,長發半披在肩上,手裡拿着一個漆盒,正低着頭看池裡的魚。而他隻要伸手從漆盒裡拈了一點什麼撒在池子裡,那些錦鯉便會迅速遊過來簇擁在他面前。
看樣子是在喂魚食。
另外還有一個人站立在這年輕公子的身邊,是個梳着雙平髻,穿着水色衣裙的十一二歲女孩,看樣子年歲确實不大,樣子卻很沉穩。
這是兄妹……還是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