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做的呀?”她以為是哪個親近的丫鬟做的,被柳茵茵端進來。要不是這碗長壽面,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生辰。
上一次吃長壽面的時候,她還沒進柳家。
那時,她家境雖然清貧,靠幾口薄田維持生計,但好在雙親俱在,家中和樂,卻也自在。尤其是自己長大後有一手的好廚藝,光靠着在街角支的一個馄饨攤,就能給家裡添不少進項,家中的境況便一年比一年好。
“我做的。”柳茵茵挺了挺胸膛,驕傲地邀功。
然後他就看到了今生最令他恐懼的一幕。
他原本還溫柔微笑的母親,仿佛一瞬間變成了猙獰的惡鬼。她柳眉倒豎,目眦欲裂,一巴掌拍掉了柳茵茵手中的碗,猙獰着面孔向他咆哮。
“誰叫你去做這些的?”
“不是說了不讓你碰嗎!”
“你要是還做這些下賤活計,給别人當豬狗,不如我現在掐死你,咱娘倆都清淨!”
柳茵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忘記了哭泣,甚至來不及做出什麼表情。他面色慘白,慢慢瞪大了眼睛,淚水慌張地往外湧。
“你說啊!你是不是想一輩子就這麼趴在别人腳底下!”她歇斯底裡,一巴掌把柳茵茵打倒在地。
柳茵茵躺倒在地上,沒覺得疼,隻感覺耳朵一陣嗡響。他剛開始還能聽見母親的咆哮,後來就隻能直愣愣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什麼聲音了,除了後背被湯汁燙得生疼,似乎一切都在遠去。
眼前的母親幾乎換了一個人,她又哭又笑,把屋子裡能摔的東西全部掀翻在地。
他記得母親撕扯自己的頭發和衣領,幾乎要把他的耳朵揪下來。他也記得母親滿臉的淚水和絕望的眼神,就像瀕死的溺水者被人奪去了唯一的浮木。
阿娘,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要哭啊。
這是十歲的柳茵茵永遠不明白的事。
後來,也許是自己暈過去了,或者母親被人拉開了,總之很快,除了頭皮上的一道長長的血痕,一切又平靜地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母親還是會細心的照料他,讓他努力跟先生學東西,跟兄弟好好相處。唯一一點,就是不要進膳房做什麼吃食,也不許幫哪個丫鬟做活。
“你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入聖地。隻有比所有人強,才能真正擡起頭,而不是誰都能來踩上一腳。”
時間一年年過去,柳茵茵聽多了府裡人的閑言碎語和母親半夜裡的夢呓,隐隐約約拼湊了一些舊事。
他母親似乎不是家生子,她是被人擄進府裡的。擄她進府的也不是現在的柳家家主,而是上一代的,那個已經一百三十多歲的老頭。
十一二年前,老家主在外與人争鬥,不幸隕落,柳家這才換了當家人。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府中人對他們母子的态度如此奇怪了。
從此之後,柳茵茵開始一心撲在讀書與煉體上,雖極少顯露,但隐隐已經比同輩人強出一頭。同時,他也學着跟族人打好關系,就算總有人瞧不上他,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能讓母親少受些閑言碎語。
他心裡也清楚,隻有自己足夠強,才不會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别人支配,才不會像他母親一樣,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因為長相清秀,永遠地失去了選擇命運的機會。
等到柳茵茵十四歲那年,同輩族人大多已經有了師承,僅有的幾次聖地前來接引,卻不是來接他的。廚娘不禁有些擔憂,她怕自己的執念耽誤了兒子的前程。
“茵茵……你要不要自己去尋個去處?别人不知道,可阿娘清楚,若是你願意,就算不是聖地,也有底蘊深厚的宗門會收你。”何況,你已經十四了,希望隻會一年比一年渺茫。
“再等等。”柳茵茵咬了咬後槽牙,對母親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想入聖地,隻能等接引人,他已經等了許多年,現在放棄,他不甘心。
沒想到,一月後,渡落山的系鈴人突然登門,點了柳家二人上山,其中之一就是他。
那可是九大聖地之一啊,還是最為神秘的渡落山。柳家已經整整五十年,沒有人能入渡落山了,這次居然有兩人,其中之一還是那個被大家當成笑話的柳茵茵。
一時之間,柳家議論紛紛,心思各異。
他們母子是最後知道這件事的。東府前院的下人跑着帶來了這消息,一邊說,一邊偷偷用眼神瞟柳茵茵,臉上是藏不住的震驚和讨好。
廚娘聞言,也顧不上滿身的油污,開心得一把摟住了兒子。
“這就好。這就好。”
……
“貓不錯啊,有名字嗎?”
摸着靈币愣神的柳茵茵聽到有人說話,忙轉頭去看,原來是入鎮時安排他們抽簽的胖書生。
他似乎剛到湯餅店,帶着一身寒氣,站在門口跟抱着貓發愣的少年打招呼,冬日裡厚實的衣衫讓他顯得更圓了。
不過修士不畏寒暑,像他這般應季穿着的,算是不多。
這胖書生,名叫梅子田,是太衡峰主杜日南的親傳弟子,在太衡峰上排行第四。原先跟他在一塊的瘦書生,則是他的師弟,叫謝燮,排行第九。
“有的,叫‘二狗’,這是隔壁木匠家的貓。”柳茵茵猜到了他的來意,有些高興又有些緊張。他把二狗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推推它的肥屁股讓它去一邊玩,就招呼梅子田進店坐。
“貓叫狗名啊,也挺好。”梅子田笑呵呵的,嘴裡呼出一股白氣,擺擺手道,“坐就不坐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來吃湯餅的。”
他從衣襟裡掏出兩塊白玉腰牌,塞進柳茵茵的手裡。
這腰牌看着像兩塊冰,握在手裡卻有一陣暖意。
“渡落山除去主峰,共有五峰。這之中除了飛絕峰一脈單傳,其餘四峰都會根據衡靈考驗的表現挑選弟子。”梅子田指指腰牌上的紋路,“這是松瀑峰與太衡峰的腰牌,你可以從中選擇一處。”
柳茵茵順着手指的方向低頭看手裡的白玉腰牌,隻見其中一塊刻着懸崖上的一條飛瀑,上書“松瀑”二字;另一塊則刻着山石紋樣,“太衡”處于正中。
這意思就是有兩座峰選了他,他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去哪一處。
“等你想好了,就可以佩戴相應的腰牌出鎮去,另一頭的林子口停着馬車,有人會帶你上山。”
“這二峰有什麼分别呢?”雖然多少有些聽聞,但是謹慎起見,柳茵茵還是問道。
“本來也該跟你說一說的。”梅子田極有耐心,見這少年謙遜有禮,有心提點幾句,就示意柳茵茵一起先到一旁坐下,也不急着走了。
“其實主要看你想學什麼。松瀑峰得名,是因為上面有一條源自山脈深處的瀑布,其中的水靈氣四溢,雜質極少,是煉器與煉丹的絕佳材料。因此,松瀑峰上最多的傳承,其實是煉器與煉丹,以及少部分的禦獸之學。”
“太衡峰,則什麼都有。”他說到此處頓了頓,似乎在想措辭,“太衡峰的弟子也許在頂尖實力上,不如其他幾處,但勝在涉獵廣泛。隻要是你想學的,太衡峰上總有人能教你。而且那裡也沒太多的長幼尊卑,新弟子都由峰主教授,大部分人都是同輩,所以排行都快到一百開外了。”
“不過這也算個好處,你若是選了太衡峰,直接就是其他人的師叔了。畢竟其餘各峰,基本上都是峰主的弟子來收徒授業,像此次與你一同入山的弟子,就大半都要向你行禮啦。”
柳茵茵一邊聽,一邊用手描摹着腰牌上的紋樣,擡頭問:“是現在就要選嗎?還是可以再想想?”
“最遲明日。”
“那……如果我通過了考驗,卻沒有任何一座峰選我呢?我就要回家了嗎?”
“當然不會。問樵書點了名,渡落山就有你的落腳處。”何況,就算其餘各峰不選你,太衡峰永遠願意給一個機會。
柳茵茵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見梅子田要走,就起身施禮,目送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