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開始偏西的時候,楊雲珂終于将最後一捆月無草塞進了布袋,她用力壓實、紮緊袋口,這才直起身,雙手叉腰長出了一口氣。
此時林中的光線開始變得昏暗,樹影狹長,古怪的蟲鳴四起,某些角落裡閃爍詭異的光點,為密林增添了幾分幽邃。
“走嗎?”趙瀞辭問。
他盤腿靠坐在樹根旁,手裡握着塊布巾正在擦拭短劍,見楊雲珂總算采完了靈草,他手腕一翻,短劍就被收進了袖子。
倒不是他坐在一邊不願意幫忙,而是楊雲珂實在不好意思讓這麼個小孩幹活。況且趙瀞辭長得那麼幹淨漂亮,讓他趴在草叢裡實在不合适。
被外貌迷惑住的楊雲珂完全沒有去想,就是眼前這個乖巧瘦弱的孩子,在三天裡幾乎将整座山的盤岩蜥斷尾。
“嗯,走吧。”楊雲珂點點頭,雙手将自己快完全散開的長辮重新綁好,就準備出發,側頭看到趙瀞辭的長發随意披散,順手也遞給他一條細綢帶,“……你頭發要不要紮一下?”
說來奇怪,從趙瀞辭的衣着來看,他并不是沒人照顧,且明顯也是個愛幹淨的人,可為什麼偏偏披散着頭發?
靈居界的衣着習慣,雖然與塵世大有不同,沒有什麼嚴格的階級與身份劃分,也不要求必須蓄長發,可一般不論男女都會将頭發梳成發髻,像趙瀞辭這樣随意披散完全不管不顧的,倒是少見。
不過幸虧他長了一張秀氣的臉,還不至于顯得邋遢。
趙瀞辭落在綢帶上的目光一頓,擡眼沖楊雲珂笑了笑:“不用了。”
“要不要我幫你?”楊雲珂嘴比腦子快,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他雖然是個小孩,但明顯不是普通的稚童,實力不凡,做事也有章法,自己與他不過見了一面,非親非故的就要替他束發,實在是唐突。
趙瀞辭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楊雲珂,還是笑着搖搖頭拒絕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低下頭輕聲念了一句什麼。
隻見他左手覆在右手的白玉扳指上,那裝着月無草與斷尾的兩隻布袋就化為了流光,鑽入其中消失不見。
“诶?”楊雲珂驚奇。
“這是靈器,可以儲存靈材。這樣就不用拖着布袋走了。”趙瀞辭伸手晃晃白玉扳指。
“這麼方便?那你之前怎麼不把它收進去?”楊雲珂想到他剛來時的驚悚場面,一人多長的布袋拖行着,仿佛一個收屍人。
“蜥尾雖然被斬下,但還留有生機,也算是活物,放進靈器裡的話會消耗我大量的靈力。我的靈力沒有那麼充沛,隻好暫時一路拖着它。但現在沒關系了,靈材收集完畢,把它們一路帶着到松瀑峰還是沒問題的。”
“那多謝你了,沒有你的話我就要自己背着月無草上山了。”楊雲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與面前的小孩比起來,自己總顯得有些累贅。
“沒關系,反正順路。那我們走吧。”趙瀞辭點頭,算是接受了對方的謝意,就轉身向前走去。
楊雲珂順勢跟上,兩人便相伴着一同前往松瀑峰。
……
通向松瀑峰頂的,是一條青石闆鋪成的古樸小路。它穿行在高聳的松林間,旁邊除了一條潺潺的清溪,便是及膝的鱗毛蕨在松林中一路蔓延。擡眼看去,隻有滿目的綠意,連呼吸中都帶着植物的清香。
石闆上鮮有踩踏的痕迹,濕滑松軟的苔藓幾乎将其完全覆蓋,踩上去軟綿綿的。
很顯然,哪怕是松瀑峰弟子,也極少走這條路。
楊雲珂已經記不清自己腳滑了幾次,如果不是有趙瀞辭在身後托着,她可能已經滾下山去了。這還是空着手上山,如果背着一筐的靈草,也不知道要栽倒幾次。
見楊雲珂走得艱難,趙瀞辭帶着歉意說:“我原先隻想到這邊走會更近,卻沒想過路會這麼難走。”
他已經習慣在這條路上往返,每次都是踏着松枝在空中疾行,完全沒想過林子底下這條石闆路會這麼濕滑。
“沒事,我也是同意走這邊的,能早點到松瀑峰,就能早點回去。”見八九歲的小孩走得穩穩當當,楊雲珂隻能面不改色地繼續爬着石階,要是連路都走不好,那真的太丢人了。
“但你怎麼知道這邊會更近呢?我在太衡峰幾個月了,都沒聽說過還能從這邊上去。”
“我師尊告訴我的,她常常讓我送靈材過來,或者取丹藥回去。見我每次都往松瀑峰的山門石牌坊那邊繞,她就告訴我這邊走會更近。”趙瀞辭指指路邊幾尺寬的清溪,“其實這條路才是最早的上山路。松瀑峰的名字,本義是穿行于松林的靈泉水瀑,這條溪中流淌的就是靈泉水。”
他這麼一說,楊雲珂就想起來了,她曾在書裡讀到過。
松瀑峰最早記載有三瀑三潭,從峰頂一路到山腳,最後彙入江河。峰頂的水潭與水瀑最為雄偉壯麗,是整座山靈泉水的源頭。水瀑自懸崖下落之後分為無數細小的溪流,其中有兩處又在山腰處形成了頗具規模的水瀑,因此并稱“三瀑三潭”。
但數百年來,不知為何,靈泉不複往日充盈,山腰的水瀑消失、潭水枯竭,至今隻留下了峰頂的一瀑一潭仍有往日的氣韻。松瀑峰上的居所也因此進行了幾次遷移,并修築了新的更為寬敞的上山道路,舊有的路自然也就鮮有人走了。
再者,知道舊路的人修為漸漸高了,本就不再徒步上山,而新入山的人不知有舊路,更不會去走。世間有些事就是這樣,有了一條足夠通暢的大路,就少有人會去繼續折騰、另辟蹊徑了。
“那從這邊上山,是不是能見到之前的兩座潭?”楊雲珂問。
“我不知道。”趙瀞辭搖了搖頭,“确實有幾個地方比較開闊平坦,但是不是以前潭水的位置,真的看不出來。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渡落山靈氣充盈,草木生長要比别處更快,往往二三十年便會有成片高聳的林木拔地而起,遮蔽掉往日的痕迹。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一些林中爬滿藤蔓、看似破敗的木屋,也許是幾年前才棄置的。山中的一切,經曆的年月往往比看起來要少得多。
就這樣,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耳畔清越的溪流聲逐漸加大,隐隐化為遠處傳來的轟鳴水聲。
他們離峰頂的瀑布越來越近了。
頭頂遮天蔽日的松枝逐漸稀薄,并向四周退去,視野也明亮起來,轉頭看去,遠山的景色一覽無餘。
終于,峰頂的一大面石壁後面,露出了一方精緻的檐角。他們到了。
楊雲珂此刻已經累得不想說話,她靠坐在石壁下,一邊遙望着遠處的太衡峰,一邊喘着氣。
兩座峰的高度其實差不多,都是一眼望去幾乎能覽盡天下,除了終年積雪的渡落峰,似乎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高的地方了,連山風都帶着幾分自在。
但還是有不同的地方,太衡峰更熱鬧,此刻應該有許多人聲,而松瀑峰上隻有瀑布的水聲。
這裡原本該是喧嚣的,但當水聲蓋過了許多成為耳畔唯一的聲響的時候,反倒顯出幾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