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瀞辭見楊雲珂坐下,也停下腳步倚在了一旁。他倒是臉不紅氣不喘,白皙的小臉上一絲細汗也看不見,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遠山不知在想什麼。
兩個人一坐一站,在石壁旁短暫休憩,也不急着往裡走。
柳茵茵就是在這時,第一次見到了楊雲珂。
與上山前在柳家拘謹的生活不同,柳茵茵在松瀑峰的幾個月,明顯過得還算不錯,連笑容也鮮明了幾分。
他心思細膩,又懂得察言觀色,在松瀑峰這種相對簡單的環境中很快便如魚得水,師父對他頗為看重,一同入山的師兄弟之間也相處和睦。
一般人上山數月,往往連自己山頭的人都沒法認全,畢竟修士神出鬼沒,不說外出曆練,光是獨自閉關就能數年不露面。
但柳茵茵不一樣,他在接引之前,就了解了外界能找到的所有關于渡落山的消息,在上山之後,更是很快對各處的情況了然于胸。
因此,當他見到趙瀞辭,隻是稍微一思忖,就明白了面前這個小孩的身份。沒辦法,雲栖峰這次的新弟子一共就兩個,一個是十四歲的戴奪,另一個便是八歲的趙瀞辭,想不記得都難。
隻是一旁的女孩十分面生,猜不出是什麼身份。
“趙師叔,是來取藥的嗎?”柳茵茵率先出聲,繞過石壁走向二人。
趙瀞辭來渡落峰多半是來取丹藥的。隻是那些由峰主馮予惜親自煉制的珍稀丹丸,不知道是雲栖峰的誰在用,用量之大、藥性之烈幾乎與送往飛絕峰的相差無幾。
趙瀞辭聽到有人說話,便收回心神側頭看去。
隻見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從石壁後走了出來,他個子與楊雲珂差不多,并不算高,長相普通且帶着笑意,讓人第一眼便心生親近。
“不是,我是來送靈材的,盤岩蜥尾。”趙瀞辭不記得柳茵茵,卻認出了松瀑峰弟子的穿着,便順勢介紹了一下身邊的人,“她是太衡峰的弟子,來送月無草的。”
“師叔?他是在叫你?”楊雲珂有些吃驚,看向趙瀞辭。
别人不提倒還好,一提趙瀞辭也有點别扭。自從他被雲栖峰主海棠萬裡收為親傳弟子,就比許多新弟子平白高出了一輩。
渡落山的輩分,稱不上錯綜複雜,卻也不算簡單。拿渡落五峰的峰主來說,除飛絕與陵隅二峰比較特殊,其餘三位峰主雖是同輩,性格卻大有不同。
太衡峰主杜日南,收的弟子是最多的,凡是入門的,名義上都是他的弟子。可弟子雖多,他卻不太教導,想着法丢給了幾個年長些的徒弟,比如梅子田與謝燮。
松瀑峰主馮予惜,則隻顧埋首煉藥,除了首徒駱花石之外,再沒有其他弟子。她平日裡深居簡出,不善俗務,松瀑峰一應事務都交由駱花石代為處置。柳茵茵便是拜在駱花石名下。
至于雲栖峰主海棠萬裡,她原本也是散漫慣了,不太願意當人師尊的,可眼見着張衾音一日比一日靠不住,終究還是得自己上點心。
趙瀞辭将這些簡單地說給楊雲珂,又轉頭對柳茵茵說:“既然不是一脈,我們還是不論這個,你叫我趙瀞辭就可以。你叫什麼名字?”
其實,這并不是趙瀞辭與柳茵茵第一次見面。
他們二人早在衡靈鎮前便見過,隻是那時一人年幼失怙,心神不甯,另一人則是好不容易得了入山的機會,心潮澎湃,于是都沒将身邊偶遇的人記在心裡。加上少年人模樣幾乎是日異月殊,上山後的幾個月修行,更是讓他們的性格氣質産生了變化,看起來也就更加陌生。
“柳茵茵,柳樹的柳,幄茵的茵。靈材照例是要交付到四青堂的,我可以帶二位過去。”柳茵茵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楊雲珂聞言點點頭,她還是第一次來松瀑峰,有人領路再好不過。一旁的趙瀞辭看她率先答應下來,也就把自己認識路的話咽了回去。
三人相互對視點頭,一同繼續向上走,很快便繞過了那面石壁,隻是幾步,眼前頓時開闊起來。
松瀑峰的峰頂,居然是一泓無比寬闊的深潭。
其中的潭水奔流不息,從深山茂林之中來,向一側深不見底的懸崖滾滾而去,在山峰之側形成了一簾數百丈寬的銀白色水瀑。
這水瀑淩空而下,如紗如綢,波光閃耀之下宛如神女的裙擺,遇到凸出的山石便珠飛玉濺,翻起大片雪白的雲霧,宏偉壯麗之餘,也有幾份仙境般的缥缈。
如果說上山的路是一條曲徑通幽,松葉落清溪,谧谧的清雅,那峰頂的景象便是一片波瀾壯闊,雲霧映深潭,茫茫的壯美。
“這就是松瀑嗎——”楊雲珂聽着這雷鳴般的水聲,開心地大聲問。冷冽的水霧被山風吹拂過來,她微微一抖,連忙扯了扯衣領。
有點冷,卻不妨礙她賞景。
柳茵茵被她的笑容吸引,也笑着點點頭,伸手繞着岸邊一指。
隻見圍繞着這片深潭的,是無數山石與古樹,虬勁的粗藤相互纏繞,蔽日的枝葉在水面投下深綠的倒影。
山石與古樹間,又坐落着各式各樣的亭台樓閣,它們相互之間并不接連成一片,隻在參天的枝葉間露出一角,有的是一扇古樸雅緻的軒窗,有的是一段輕巧别緻的長廊。
顯然,松瀑峰弟子并不像太衡峰那樣擠擠挨挨地住在一起,他們更像是各自築巢的雀鳥,哪怕在一個林子裡,也有着獨屬于自己的枝頭。
“松瀑峰人不多,師兄們大多修的是煉器或煉丹,喜歡獨自居住,相互之間隔的就遠。”
見楊雲珂從面前的景象中回神,柳茵茵便開口往一側引路,示意二人可以邊走邊說。
三人一同沿着小路往前走去,離松瀑越近,道旁的古樹便越高大,千奇百怪的藤蔓攀附在枝間,在小徑上方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綠網,昏暗的日光也被切割成一束束的絲線。
奇妙的是,耳邊原本轟鳴的水聲卻漸漸輕了下去,仿佛他們不是在靠近松瀑,而是在一步步遠離。
“是攝聲陣。”柳茵茵瞧出了楊雲珂的疑惑,便開口解釋:“松瀑峰上景色絕美,但要長久居住,瀑布的動靜還是有些太大了。因此,圍繞水瀑的百丈内,布有攝聲陣,用來屏退水聲。”
很快,三人便臨近水潭。
此時,天色逐漸昏暗,林中隐隐有燈火亮起,淡黃的光亮映照在幽深的水潭之上,如同浩瀚天河中的星辰。
零星的燈火之中,不遠處的一座建築尤為醒目,它一端靠在岸上,三面臨水,裝飾華麗,如同一艘停泊在岸邊的畫舫。
“四青堂在那嗎?”楊雲珂眼睛一亮,向那建築指去。
“不,那是松澗舫,據說是從别處直接挪過來的,過去曾是弟子居所,如今多用來堆放器物。四青堂還要往前走些,在那片松林後面。”柳茵茵搖搖頭,他耐性極好,不僅将眼前的幾處解釋清楚,還順帶講了幾件趣事。
比如他們曾路過一座天井十分開闊的樓閣,柳茵茵直言,這裡原本并不是這樣,隻不過前不久一個師兄煉丹炸爐,氣浪直接将屋頂掀沒了,就順勢修成了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