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萬裡上渡落山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連身上穿的都還是那一晚的嫁衣。她就像是出嫁一般,從自幼長大的地方離開,去往一個未知的所在。
元钺要帶她離開的時候,她其實是抗拒的,可他拿出了一枚木鈴铛,以及一塊火紅的,布滿火焰紋路的玉石。
那是祁钰和一直帶在身上的玉石。
到了渡落山之後,海棠萬裡就上了雲栖峰,并且有了一個師父,叫張衾音。那是個長得跟狐狸精一般的男人,眼睛狹長,常穿一身的紅衣,偶爾還有點瘋瘋癫癫的,想一出是一出。
她還有一個師姐,叫俞糧。雖說是師姐,卻隻有十二三歲的模樣,看起來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呆在院子裡,也不見外人。
張衾音和俞糧這一大一小,總是形影不離的。
海棠萬裡後來做了劍修,學了一手劍法,但用的不算好。
師父張衾音說她不算是習劍的好材料,她太依靠腦子去使劍了,什麼要想得明明白白,可劍法沒有那麼多道理好講。
“劍是什麼,那就是手啊,你用手的時候會滿腦子想着如何控制它嗎?若是與人對峙,等你想明白了劍招,人都涼了。”
每當這種時候,海棠萬裡就會格外想念祁钰和。如果有那個人在,說不定一眼就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可惜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渡落山就像是一口深深的古井,不管外邊如何風雨飄搖,它從不會起一丁點的波瀾。
春和樓的那幾年,遙遠得就像是一場夢。
一直到海棠二十九歲那年,元钺突然從山外帶回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孩。
直到多年以後,她仍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
那時元钺一身華貴的衣袍全是血漬,像是從什麼屍山血海中拼殺而出,雖然沒受什麼重傷,卻是一臉的疲憊,連臉上的血印都沒有抹去。
平日裡,這個師伯是最重儀态的。
他滿臉凝重的神色,一手托着襁褓,行色匆匆,身後則跟着張衾音,兩人像是剛回山就直奔海棠萬裡這來了。
她被元钺這一身血吓了一跳,見他抱着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又是驚訝又是慌張,心中還有一陣莫名的恐懼。
“怎、怎麼了,元師伯,出什麼事了。這是誰的孩子啊?”
元钺看着海棠萬裡,雙目微紅。他咽了咽喉嚨,似乎有什麼話難以說出口,但還是盯着她的雙眼,果決地說道:
“祁钰和死了。”
這句話仿佛一口洪鐘突然被敲響,來回在海棠萬裡的耳邊轟鳴,帶來一陣的天旋地轉。
海棠萬裡的臉色當即就僵住了,兩滴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卻還是難以置信地問道:“誰死了?”
“祁钰和,他死了。”元钺面對海棠萬裡的眼神,終究還是别過了眼睛,看着懷裡的嬰孩歎了口氣,“這是他的外甥,祁長甯。”
“他怎麼死的?”
海棠萬裡上前一步,死死揪住元钺的衣袖,她才不管什麼外甥不外甥,隻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元钺滿是血痂的手反握住海棠萬裡,快速而又清晰、一字一句地說:“祁家亂了,祁钰和以及他的至親,沒一個活下來的。我現在來不及跟你說太多,總之這個孩子就是他這一支唯一的血脈,我要你現在、立刻從北邊出山,繞道将他送到淨宗。”
海棠萬裡沒有反應,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恍惚地站立着,幾乎要摔倒。
“你清醒一點。”元钺苦笑,又歎了口氣。
“我去吧師兄,萬裡都沒怎麼下過山,去淨宗的路我更熟。”張衾音此時搭話道。
他雖然不清楚這祁家少主與自己徒弟之間有什麼糾葛,但看此時的情形,自己去恐怕更穩妥。
“不行。”元钺拒絕地斬釘截鐵。
“為什麼?”張衾音有些不服氣地叫嚷,像條丢了包子的狗。
元钺似笑非笑,往身後瞥了一眼,立即讓張衾音收了聲。
“你以為我這一路怎麼回來的。祁家至少有百十個修士在追,隻要這孩子一出渡落山的地界,馬上就是鋪天蓋地的術法壓過來。你得跟我在後面截了那些人,孩子讓海棠帶出去。”
“聽明白了嗎?”元钺再一次跟海棠萬裡确認,便把襁褓往她懷裡一塞。
襁褓裡的嬰孩又輕又軟,閉着雙眼正在酣睡。剛出生的孩子原來是這樣的嗎,好像連骨頭都是軟的,隻要稍稍一用力,就會像豆腐般破碎。
就是這樣一個脆弱的小家夥,讓一向端方雅正的元钺幾乎殺紅了眼。可他自己濺了一身的血,卻沒讓這襁褓髒污半分。
于他而言,這是摯友最後的托付。
海棠萬裡感受到懷裡的重量,手微微發抖,随即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而僵硬地點了點頭。
總之,那一天,護送祁長甯的一路上都十分驚險。海棠萬裡朝着淨宗一路奔襲,元钺與張衾音則在她身後攔下了無數身披黑袍的祁家修士。
一陣陣耀眼的光華在身後亮起,兵戈撞擊的聲音破風而來,那是海棠萬裡第一次面對修士之間的争鬥。各種聞所未聞的術法一次次指向她,卻又被元钺與張衾音阻擋。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隻記得到了最後,張衾音那把通體雪色的長劍幾乎如同血玉鑄成的一般,光是揮動便帶着血光與煞氣。
此戰過後,煉雪劍主之名愈發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