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衡靈鎮。
昨日又下了一場雪,于是天還沒亮,周樟甯就被安排到街上清掃。他拎着那把破掃帚就出了門,看着行道旁店鋪門口仍舊微微亮着的燈籠,呼了口白氣。
真是想想都覺得好笑,自己十四歲離家,兩年多來不是沒碰過壁,四處拜師也好,遊曆闖蕩也罷,别的世家子弟沒吃過的苦他都啃過,可這還是第一次,被安排做雜活,還一做就是大半年。
以前在北海一帶,雖說大小宗門迫于周家的權勢,都不敢收下周樟甯做弟子,更不敢教習他除了劍術以外的東西,可總歸都客客氣氣,表面功夫做的漂亮,不像這渡落山,把人晾着不說,還不聞不問。
是不是來錯地方了?周樟甯一邊掃雪,一邊在心裡慢慢想着。
他還記得系鈴人找上來的那天,他正準備去一個小宗門碰碰運氣。叫什麼名字他已經忘了,隻記得那個宗門在陣法一道上頗有些造詣,總之不是滿地的劍修。
那時正值夏日,萬裡無雲,熾熱的陽光簡直要将一切烤幹,連路過的野貓也嫌棄地面燙腳,隻肯沿着有樹蔭的地方走動。
周樟甯也覺得熱,隻不過有靈力在身,不至于大汗淋漓。他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就坐在河道旁的一棵柳樹下,手上扒着一枝新鮮的蓮蓬,一邊啃蓮子,心裡開始琢磨怎麼才能僞裝身份混進那小宗門的考核隊伍裡。
至少得瞞住身份,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周家嫡子,估計又會被好吃好喝供着,然後“請”出宗門。畢竟誰也不願意為了一個新弟子而得罪周家,尤其這個新弟子歸根到底還是周家自己人,這不是吃力不讨好嗎?
幹坐着也沒用,不如随機應變,最差不過是另外再找地方。将最後一個蓮子的外殼剝掉,丢進嘴裡,周樟甯拍拍手就準備離開。
可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背後一陣寒氣襲來,一柄竹扇突然從身後伸出,按住了他的肩膀。
“誰?”
周樟甯反應極快,伸手握住竹扇頂端,一個轉身就站了起來。他盯着身後的扇子主人,同時另一手按在腰側的短刀上,看樣子警惕性極高。
出乎他意料的是,竹扇主人是個瘦弱的女人。她個子不高,衣着樣貌都極為普通,面色卻蒼白得駭人,仿佛已經百八十年沒有曬過太陽,強烈的日光照在她的皮膚上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周樟甯?”竹扇主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應,不帶絲毫感情地問了一句,就緩緩抽回了被周樟甯握在手裡的竹扇。
這人樣貌雖然普通,氣質卻極為清寒,仿佛久居山窟洞穴,長久沒在人世間走動,不帶一絲煙火氣。
要不是大白天,真以為見鬼了。
周樟甯看着竹扇主人那蒼白如同紙人的面色,深吸了口氣,問道:“你是誰?”
“渡落山,關上月。”她倒也直接。
“渡落山?聖地之一的渡落山?”
關上月微微颔首。
“渡落山找我做什麼?我不認識渡落山的人,周家跟你們也沒有往來吧?”周樟甯皺眉。
在他的印象裡,渡落山與漓渙島算是聖地之中最為神秘莫測的存在,他們與外界幾乎斷絕往來,一般人根本打聽不到關于這兩處聖地的消息,與幾大世家更是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他們找自己能有什麼事?
“渡落山聖物問樵書上有你的名字,我奉命來接你上山。”關上月從腰帶内側取出一枚木鈴铛,遞到周樟甯面前,見他遲遲不接反而一副吃驚的樣子,就耐着性子慢吞吞地解釋,“你知道聖地弟子入山,都需要聖物指引吧?意思就是說……”
“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周樟甯見她一副給小孩解釋事情的樣子就有些惱怒,“但是渡落山怎麼會找上我?你們不知道我是周家人嗎?”
“哦,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就是跑個腿,話傳到了就行,你愛去不去吧。”關上月把木鈴铛往周樟甯懷裡一抛,收起竹扇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似乎連多說一句都覺得麻煩。
蒼白纖細的手腕一甩,竹扇便唰地打開。她一邊搖着扇一邊走,悠閑自得,似乎并不在意周樟甯有什麼反應。
“欸,你!”
周樟甯手忙腳亂地去接那枚木鈴铛,差點沒摔進河道裡。
什麼叫愛去不去?聖物指引誰敢違背,問樵書都點名了能不去嗎?話都沒說明白就走,什麼毛病!
周樟甯見叫不住關上月,隻好抓着鈴铛去追她。
可奇怪的是,關上月這人看着是個孱弱無力的女子,行動起來腳步卻極為輕盈,與其說是走,更不如說是在飄,幾乎每一步都能移出數步的距離,偏偏還悄無聲息。
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逆着人流前行,輕松悠閑,可後面的周樟甯卻幾乎是拼盡全力才能勉強跟上腳步。
“你等等啊!這木鈴铛幹嘛的都沒說明白!”周樟甯幾乎要被淹沒在人堆裡了。
關上月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着,隻是路過一個販賣五彩繩的小攤鋪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像是被木架上編制精美的手繩吸引,居然撈過一條彩繩開始問價。
“這個怎麼賣?”
“一枚靈币一根,兩枚三根。”攤主見來了生意,還從小匣子裡又取出一小捆樣式不同的五彩繩供她挑選。
“那我要一根。”關上月沒有被攤販的售賣手段所打動,隻挑了一根便付了錢。人不過兩隻手,買三根彩繩做什麼。
也就是趁着這一會兒的功夫,周樟甯才從後面趕了上來。
“你……你怎麼話沒說明白就走?”
關上月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年,問道:“怎麼,你要入山?”
她一邊扇着竹扇,一邊看着氣喘如牛的少年,蒼白如紙的面頰上不見一絲細汗,與這烈日烘烤下的市井格格不入,甚至還隐隐透着一股涼氣。
“什……什麼叫我要入山?明明是……”周樟甯氣都沒喘順,見關上月翻了翻眼睛就又準備走,忙大喊,“對!我要上山!你能不能别跑了!”
聲音有些大,周圍來往的人紛紛駐足,投來詫異的眼光。
周樟甯喉嚨一哽。
關上月撲哧一聲笑了,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麼血色,好歹有了幾分人氣,沒那麼瘆人。她沖周樟甯招了招手,示意他邊走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