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所以我誰都沒說。我能做的就是不再學劍。”
對于周樟甯來說,他因為自己的出身幾乎獲得了世人豔羨的一切,這些完全都是受益于周家如今的輝煌。
他如今的想法,與其說是對世家以血脈為尊的規則的反抗,更像是一種既得利益者的無聊可笑的憐憫。與他同樣因血脈獲益的人不會理解他,而那些被迫犧牲的人也不會相信他。
換句話說,那些修習劍術的族人不了解存在的風險嗎?他們都清楚。他們之中有像劍侍那樣被迫修習的人,同樣也有為了家族榮光甘願犧牲的人。周家人太多,也太複雜了。周樟甯想要争取的也許隻是一小撮人的自由,這在世家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渺小到喊出來都覺得可笑。
這個有些荒謬的故事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唯獨周樟甯像個清醒的瘋子,為了他人也許并不在意的東西,放棄了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
即便如此,他也是永遠無法站出來公然對抗的,因為那個家中不僅有他敬愛的父親,也有關愛他的姐姐,以及無數依附着周家而生存的普通修士。
一旦他以周家嫡子的身份對抗八風劍法的傳承,先不論成效,勢必會對如今靈居界穩定的局勢造成沖擊,恐怕會有無法估量的後果。
可讓周樟甯順其自然,接受那傳承千年的秘術,他也做不到。年少時目睹的慘烈一幕,雖不足以讓他恐懼,卻留下了永遠的震撼。
一個人的性命,原來可以那麼容易就消失無蹤,與生俱來的習劍天賦,十幾年日以繼夜的苦修,都抵不上一句訓誡。
凡周家血脈者,皆習八風。
隻因為一句話,一個人就像風一樣飄走了。
一邊是生養自己的家族親人,一邊是殘忍血腥的族人犧牲。要背負光耀世家的責任,又要忍受罔顧人命的罪孽。這幾年,周樟甯總是處在這種矛盾的困苦之中,忍耐不同情緒的相互撕扯。
他接受不了,又沒有辦法。他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
“如果現在想不到辦法的話,那就以後再想。”
就在周、柳二人沉默下來的時候,卞荊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他雖然平時不太動腦子,但是仔細想想還是能夠聽明白周樟甯的意思。
無非就是他不想學那八風劍法,但是又不想和家中撕破臉,隻好給自己立了個誓言,用堅持不再學劍來拖延。
“我阿娘以前跟我說,一件事如果解決不了,就隻有兩個原因。要麼是辦事的人能力不足,要麼就是事情沒到解決時候。你覺得你是哪個?”
卞荊說完話,突然站住不動了,他轉過身擡頭看着周樟甯。這讓另外兩人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辦事的人能力不足……或是沒到解決的時候?”周樟甯皺眉喃喃道。
“是啊。”卞荊點點頭。
這麼說的話,似乎也沒錯。
周家千年以來都依靠着所謂的八風劍陣立足,換句話說,其實就是依靠着絕對的武力來維持地位。如果自己足夠強大,能以另一種方式使世家威名不堕,是不是就能夠擺脫這秘術呢?
十七歲的周樟甯心裡突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夠代替這八風劍陣,成為足以使家族倚靠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嘗試着改變這一切呢?
這其實有些單純到可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距離這樣一個目标究竟有多遠,可這卻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
“我要上飛絕峰。”周樟甯看着柳茵茵與卞荊,突然抛下一句話,就大步向前走去。
“?”卞荊不明白話題怎麼就突然拐到這上面了。
柳茵茵則在面前二人身上來回看了幾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兩人明明年紀性格都相距甚遠,不知怎麼竟然能相處到一塊去。人與人之間相遇真是奇妙。
“走吧走吧,等會天都要黑了,你們倆回到衡靈鎮之後,我還要回松瀑峰呢,我可不想大半夜的爬山。”
柳茵茵拍拍卞荊的後背,示意他别愣着了,趕緊動身。
“你不能在山下住一晚麼?”卞荊許久未見柳茵茵,還想跟他多說說話。
“不行的啦——”柳茵茵拖長語調,“入山的弟子未經允許,不能在外留宿的。況且我明日一早還有活要幹呢。”
“上了山不是就開始修行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的事?”
“嗐。人恐怕隻有死了才能真正歇下來。”柳茵茵突然整個人都變得有些頹唐,一副曆經生活磋磨的樣子,“你是不知道松瀑峰有多忙,每天光是挑揀靈材,再分送到各處丹房就夠折騰的了。”
“那、那我們快走吧,你好早些上山。”卞荊有些磕巴。他突然意識到通過考驗之後的日子,可能沒有他想象中那麼舒服。
于是高矮不一的三人就這麼繼續晃晃悠悠地向遠處走去。